陆蒙不情不愿地往前边来，刚过了便门，就听得正房里边一片哭声。侍立在门边的小养娘腰间竟换了孝，他心里暗暗吃惊。进了门，见娘亲坐在上首直抹眼泪，一见儿子，急忙上了前，“你快去瞧瞧你媳妇吧……”一言未了，从里间出来个太医，傅翕芳赶忙迎了上前，关切问道：“郡主怎么样？”
“郡主是急痛攻心，好在平时将养的得宜。下官开了两付药吃下去也就没有大碍了。”
傅翕芳一面称谢，一面着人送太医出去。
陆蒙进里间看了看昏在床上的赵令如，问娘亲道：“早起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傅翕芳抹泪道：“刚收到的消息，你姨爹没了。”
陆蒙愕怔了半晌方喃喃自语，“又没听说生甚么病，怎么好好的说没就没了。”
“哪里是生病。前些日子鞑靼大军袭边，你舅舅抵挡不住，以至漠北陷落。你姨爹谴了大郎率军驰援，谁想西羌趁夜偷袭，你姨爹寡不敌众，苦战三日，终究以身殉国了！”语声末了，傅翕芳不禁痛哭失声，连屋里的养娘、老姆皆暗自饮泣。
陆蒙呆在当地半晌回不了神，及至外边养娘报传，“二夫人、二少夫人来了。”他方才敛了神思。其时端木晚姑侄两个已经进得门来了。陆蒙唱了一喏，端木晚一面叫他起来，一面急步行至傅翕芳身边，苦脸叹道：“真真儿是世事难料，这么些年都太平无事的，怎么一出就出这样大的事。”又劝，“大嫂子千万节哀，不然郡主越发没了主心骨。”
傅翕芳拉着端木晚的手，只是哭，“天杀的蛮夷，真是畜生一般的。咱们旧年才嫁了个公主，结了亲。又给了几大车子的陪嫁，满以为可享太平，谁知道他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份都不顾。”
“恁些胡夷素来不知廉耻，何尝说甚么情份。只可叹赵将军，一世英雄，竟命丧胡夷之手……”
她话未说了，赵令如扶着玉容的胳膊颤微微地从里间出来，“为将者战死杀场，是算死得其所。”
“你怎么出来了！”端木芬赶紧迎了上去扶她坐下。陆蒙也道：“你好好在床上歇着就是了，又起来做甚么。”
赵令如惨白的面容很费力地笑了笑，向二人道：“我没事。赵家世代戍守西疆，战死疆场是赵家儿郎最体面的死法，也没甚么可怨的。只是我竟不得见最后一面……”说着，哽咽到无法言语，且又轻轻的咳了起来。
照寻常情形而言，这时傅翕芳应当摆起一副慈母的模样，宽慰解劝。可这会她却直愣愣地坐着，也不知在出甚么神。端木晚看在眼里，心里纳闷。再看赵令如，极力维持平淡的神色，和浅浅的微笑，然毫无血色的面庞，让人怜惜不已。
十几岁的小女娘，远离家人入京为质，到现下和父亲天人永隔，兄长生死难料，身边却连个贴心贴肺的人都没有。
尽管，平素端木晚处处堤防戒备于她，现下也软了心肠，正好小养娘端了参茶上来，端木晚接过手吹了吹，递到赵令如手上，疼惜地道：“郡主也该自己保重才是，不然大将军在天上看着，怎么放心得下！”
赵令如噙在杏眸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籁籁地往下掉。哭得端木芬也跟着伤心——她是想起阿爹去世的心境，天崩地陷不外如是。自己在父亲灵前整整守了三天，才渐渐省过味来，阿爹是真真正正的不在了。
而赵令如，没见父亲最后一面，不能送父亲最后一程，甚至连孝能不能戴，还要问过皇后、陛下。偏身边连个诉苦的至亲都没有。
端木晚一回头，见侄女也跟着抹起泪来，嗔道：“你这是做甚么，郡主心里难过咱们该劝导劝导，你倒好跟前一起抹泪，不是招她伤心。”
“婶娘。”赵令如握了握端木晚的手，面色惨淡地笑道：“没事，我不好哭，芬儿替我也是一样的。”她话才说了，原只是默默抹泪的端木芬，哽咽到不能自抑，捂着脸奔出了屋子去。
端木晚虽也可怜赵令如，然见侄女如此，她难久坐略客套了两句，便告辞出来，顶头遇上哭红了眼的端木芬。
“还进去做甚么，你这副样子好看啊！”端木晚轻嗔地拉着侄女往外走。
“我也是想起阿爹去世的情形……”
“你还记得你阿爹，就该打起精神来趁着这会好好盘算盘算。”姑侄二人出了院门，过了穿堂，端木晚见四下无人，语气严厉地训道，“我知道你和令如姊妹情深，你就不替二郎想一想。我知道你阿爹他应承了帮你，可你又帮他甚么？转过年三郎就要出仕了，东宫恁边明摆着看重他，管保不用两年就能入了尚书省。介时他们夫妻一内一外，整座府邸还不叫他们攥在手里。”
端木芬垂头听训，过了好一会，道：“姑妈，令如的为人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咱们为甚么一定要做对头，就不能互相帮衬着么？”
端木晚闻言语塞，怔怔然地看着侄女。
端木芬又道：“我和令如这些日子各司其职，各样事情井井有条不说。就是大伯娘恁边也插不进人来，且西院这边的事情，令如概不过问。就是大伯娘、老夫人有事，她也向着咱们。所以，大伯娘几回挑拨、安插都没成。若咱们真和令如做了对头，恐怕头一个落好处的，倒是大伯娘。介时她渔翁得利，咱们得不偿失。至于说三郎，他果真能进了尚书台，侄女想着也是好的。将来陆家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家业岂不是越加牢固。还有东宫恁边，婶娘时常说陆陈两家不睦，只怕太子登基于陆家不利，现下东宫即有心抬举三郎，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呀。本来为将者就易被人猜忌，有三郎在朝中护蔽，二郎的日子才会好过。而三郎在朝中有二郎的支持，也更站得稳脚。因尔侄女怎么看，都觉着兄弟两个联手才上上之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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