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是大朝的日子,纵使皇帝“龙体欠安”已有月余,臣工们仍需一大早往宣政殿外等候传召。陆渊在宣政殿外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冷风,好容易回到尚书省值房,热茶还未吃得一口。湘亲王和太子又为了漠北军饷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湘王义正辞严,鞑靼虎视眈眈,漠北的军饷绝不能少。
太子怒愤填膺,近年漠北空饷渐多,甚至风传还有杀良冒功的事,不彻查清楚,只怕军饷给的越多,北疆便越是不稳!
陈道三也跟着瞎搅和,这里涝了恁里旱,还有何处地龙翻身了。旧年的税银少了三成不说,还拨了多少出去赈灾。库里实在难多拿出钱来。
一时间值房里就跟开了锅的滚粥一般,吵来嚷去,最后没法子,只好暂搁。陆便借口郡王妃归省,趁早回家来细问问傅荣,不想他又往户曹去了。
陆渊一面差人去请,一面往园子里来看视两个女儿。谁曾想,隔得老远就见庶长子拽着个倡人瞎闹,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边骂边就冲上了去,一脚踹在陆英的心口上。
陆英本就病骨难支,挨了一记窝心脚摔在地上,嘴角就渗出了血丝。
“老爷这是做甚么。”傅翕芳拦在陆英身道:“他纵是不好,看他病的这样,老爷有话就该好好说,怎么又动手动脚的。”
周老夫人亦拄着拐骂道:“前些日子是和三郎过不去,这会又来踹大郎!你这是买弄你儿子多呢?怎么说也当着舅夫人和两个小娘子的面,还有两位王妃在。你让他脸上怎么下得来!”
陆英抹了嘴角的血丝,在润娘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儿子让陆家蒙羞了,也没敢指望别的,只是问一句季延的生死。到底是儿子害了他。再则要说他杀人,儿子是不信……”
“你给我闭嘴!”陆渊跳脚怒骂,“为了个倡人,你连媳妇都不顾了。这会还有脸说这些!我告诉你,这些日子你岳丈恁边我替你兜着,养好了精神头,你给我将你媳妇接回来!真要闹到和离,你也给我滚出门去!”
因太祖皇帝的一后三妃,皆是再嫁之妇。故尔冉周不似前朝一味的要女子守节。更不像前朝,一句不孝翁姑就能休妻。除非妻子犯了奸淫、王法,寻常夫妻不睦皆是和离。俗谓好聚好散,免伤了两家和气。
而仕宦之家连和离也是甚少。
若是男子提出和离,总会被人看作失德。若是女子,恁男子难免被传为笑柄。
总之一句,和离这事莫说仕宦之家,就是寻常人家也难得一见。
这会陆渊当众骂出口来,老夫人自然是气得发抖,拄着拐骂道:“当着恁么些人,你瞎说甚么!”
就是傅翕芳心里也诧异,有些拿捏不准陆渊到底打得甚么算盘。端木芬和赵令如二人立在人后,互换了疑惑的眸光,皆静观不语。
傅家母女立在旁边,面上尽是看好戏的神情。
只有陆茜劝道:“父亲说到哪里去了,不过是年轻小两口吵了两句话,哪里就说到和离上去了。”
傅翕芳顺着话,气鼓着脸,替庶子抱不平:“王妃这话很是的。说起来一点子小事罢了,满京城里的官家公子,谁屋里没个妾室?谁不往醉花荫寻个乐子,偏咱们家大郎就该守着她一个人?没这样的道理!”
陆渊瞪着庶子,冷笑两声,“你们且护着他吧,也不出去听听,外头将他都传成甚么样了!”
岳代兰善妒的秉性,周老夫人如何不知道。只是她眼里心上向来只有三郎和又宜,旁的事她也不多过问,都由得傅翕芳作主去。这会看着大孙儿黯然无光的双眸,苍白如死面庞。心里一则以愧,一则疼惜。毕竟是亲孙子,向儿子叹了声,“也不是咱们向着大郎,你儿子甚么秉性,你不知道?从来是个木头人。代兰恁孩子甚么都好,就是未免太要强了些。两个人又年轻有些口角也是难免的。”
“咱们看着是大郎受了媳妇的制。亲家恁边瞧着,只说女儿受了委屈,谁家里为了个妾,为个倡人就和媳妇瞪眼睛发狠的?不说别人,只说王妃,王爷若是为着个侍妾和她吵嚷,咱们听见了,纵是不好说甚么,心里岂有不生气的道理?将心比己,都是一样的。过了这一阵,大郎身子养好了,代兰也消气了,自然一接就回来的。你做父亲怎么好随口就说和离的话!”
杜氏凑空也笑道:“到底是老夫人说的透。老话说,不聋不哑不做翁姑。小两口闹性子,世人打年轻都这样过来的,将来年岁大了自然就好了。”
傅翕芳向杜氏点头叹道:“话是这样说不错呢,只是做娘的看他们这样闹,岂有不心焦的道理。”又向润娘道:“快扶了大郎回屋去,这里风大,看再受了凉,又添一桩病。”说着,史了老姆来帮润娘一起搀扶。
陆渊瞅着儿子瘦削支离的背景,从鼻子里哼了声,周老夫人待要再说两句,外边书房的小厮急步赶来,至三步外垂首站定,“舅老爷回来了,在外书房等着呢。”
陆渊还不及辞,周老夫人挥手道:“你忙你的去。你在这里咱们娘儿们倒拘束,你也心不在蔫。”
陆渊听了这话,唱了一大喏,领了小厮退去。
周老夫人笑问赵令如,“我听说晌午你备了好些精致吃食?”说话间,她已领了诸人上了小竹桥,又悄向陆茜道:“她晌午备了许多好吃的,咱们只傻坐着,倒没口福了。”
诸人听了呵呵直乐,赵令如跟在后头,笑道:“老夫人哪里听来的消息。不过是咱们自家种的一些时蔬果子,还有池子里养的鱼虾、螃蟹。我知道老夫人喜欢清淡口味,特地叫厨房做了虾仁素三鲜的水晶小笼包,还有江米团子,配上自家桂花做的桂花糖,比外头的清香许多。不过有一样我问问,咱们家里新下来的藕,这么大这么粗,”她一边说,一边比划,“且又粉又甜,老夫人、王妃看着是用桂花糖拌着,还是做成藕夹子。”
傅翕芳道:“现下天气凉了,藕本就是性寒之物,只怕吃了不受用。倒是做成藕夹子的好。”
“瞧瞧!”老夫人指着傅翕芳向杜氏笑嗔道:“你这大姑子,私自就做我的主了!”
杜氏笑道:“咱们阿姐心眼实。换个滑头的,只凭老夫人要怎样。介时吃了不受用,闹肚子,也不是她的错。”
一行人且说且笑,沿着石子铺成的甬路,一路赏玩行去,却没有发觉少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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