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妃归省，虽说无只是寻常家宴，客也不过是自家至亲。然赵令如也准备颇是用心。叫了一台小戏在园子临湖的听香榭外，也不唱曲，只用琴音相伴。
里边花槅小厅上，周老夫人陪茜和赵令如在上首坐着，傅翕芳、端木晚两个在左手边，陆萱紧挨在傅翕芳身边，说说笑笑的好不亲热。杜氏带着两个女儿在右边坐着，每人面前都有张檀木小几，上边小花盘里盛着各样细点。
周老夫人呷了口茶，微蹙了眉，训身边的养娘道：“怎么又沏了翠芽来！我不是说了，入秋后就沏明州的白牡丹。如今我的说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了。一回两回的都不听。奉茶的也上心，头道茶就端了上来……”
“你们没听见么！还不给老夫人换了茶来，再有这样的事，我可就不放过了。”
原和陆茜闲聊的赵令如听见老夫人的话，放脸训人。养娘忙不迭要去接周老夫人手里的茶盅，老夫人却拦道：“罢了，我也就是说一句。何必就换，这茶也是好好的，没的浪费了。”又向陆茜叹道：“没法子的事，上上下下都换了人手，使起来哪有原来的顺手！”
陆茜知道如今府里是赵令如在当家，却不知道她竟将府里来了回大换血。
赵令如把她得心意的人都弄走了，她心里不痛快，逮着机会就要抱怨两句。这会当众提起来，自然是想扫赵令如的脸面。
陆萱听得老祖母开口，也止了话声，端起茶盅掩了嘴角的笑意，她人虽不在府里，可府里的事，她可比陆茜清楚。
毕竟陆茜身为正妃，郡王府上下五六百丁的人口，每日里她要过问的事，总有一二十件。尤其是姚若娘生产在即，她哪里还有闲情过问旁的。
而陆萱呢，她陪嫁的几个养娘都是府里家奴。每隔些时日，陆萱就准她们回家省亲一回，娘儿们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甚么话不抱怨！
陆萱点点滴滴的都听在耳朵里，兼之心性敏惠，稍稍一串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而且陆茜的心思她也明白，赵令如现下是皇后面前的红人，她自持身份不巴结讨好，可至少不会与她过不去。
果然，陆茜听了祖母的话，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说甚么。
却有一声冷哼响起，“何止呢。今朝早起我叫小养娘撷两朵花，想给老夫人送去，园子里的老姆就骂骂咧咧起来了。”
“竟有这事！”赵令如转了眸，看着傅家大娘，“妹妹怎么不来和我说，有这样一回，管保打出去！”
傅家大娘冷冷一笑，“是么，可我怎么听说园子里的事都是二少夫人在管呢……”
“确是我在管。”端木芬好似在外头候着似的，踩着傅家大娘的尾音边说边走了进来，眸光往诸人面上一扫，在陆茜面前盈拜倒，“妾身叩请王妃大安……”
陆苰年纪轻轻官拜正三品，手握京畿重卫，绝对是朝中新贵。
陆茜的笑脸比适才还要灿烂三分，不等端木芬行完礼，极亲热地扶了她起来，“好妹子家里私下相见，做甚么行这样的大礼，快起来。”
端木芬颔首一笑，“多谢王妃。”往姑妈身边坐了，眸光投向傅家大娘，“园子里的事确是我在管，恁老姆冲撞了妹妹，我已训过了。妹妹心里若还不忿，等会我让她过去给妹妹磕头陪不是。”
傅家大娘哼了声，正待说“不用”端木芬又道：“妹妹不知道，这个园子都分给了老姆们管，这些花花草草允她们拿出去换钱，所以看的重了些，莫说妹妹了。就是咱们每日里的也是有份例的，过了她们还不高兴呢！妹妹只体谅她们成日家的操劳，莫与她们计较。”
傅家大娘胀红了脸，“我……”才刚开了口，坐在上首的陆茜打断道：“难为你们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又叹：“王爷说书云‘藏于不竭之府者，养桑麻，育六畜也’为了这么一句话，王府大大小小三四处别院，样样齐全，天天烦得我没法子。今朝这个说份例短了，明朝恁个又说没人管事。你们这法子，我倒能学一学。”
赵令如笑道：“这个法子王妃可学不成。咱们家里恁些老姆明公正道地拿了园子里的物事出换钱。咱们虽是侯府，到底好些。可若连郡王府的家人都如此起来，面上可怎么过得去。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府里日子还不下去了呢。依我呢，也容易。恁别院只当是庄子地，园子里的使唤人当是佃户，咱们也不要钱，只管他们要东西就是了。旁的不说，一年里鸡蛋、羊乳、牛乳、猪肉进些鲜难不该。咱们也比外头买的好？还能约束着他们。免得他们推三诿四的。”
“这法子好！”陆茜两手一拍，欢声赞道：“我今朝可算是来着了。躲了一日闲不算，还学了好法子。”
赵令如掩嘴笑道：“王妃不过是太忙了，一时没想着。况且，这法子原也是芬儿的意思。“
“是么！”陆茜笑眸投向了端木芬，“妹妹不仅手巧，连心思都这么……”她一句话没说完，忽听外头有人大嚷，“我只问你，季延哪里去了？”
厅内诸人听了这个声音，都换了脸色。
傅翕芳更是急步赶了出去，正撞见陆英揪着个倡人的衣领厉声喝问。他想是宿醉才醒，发鬓乱如草，衣衫半敞。原本就瘦削的脸越发深凹成几个坑，脸色又黄又灰，一双赤红的眸子都瞪下来了。
润娘在旁拽着他的衣袖苦劝不迭，他胳膊一抡，甩开她几步远，扬起大巴掌就要往恁倡人面上扇去，傅翕芳及时喝道：“住手！”说着，几步上前下死劲拽开庶子，骂道：“王妃和侧妃难得回来一趟，你就不能消停一些。再则你舅母、妹妹都在，你自己看看，你还有个大家公子的模样么！”
陆英原是颇惧嫡母的，可是经过了子夭、妾亡，现下知己又不知生死，他心里的怨恨早压过了恐惧，听得嫡母的斥骂，摇晃着冷笑了一声，“我已经是个活死人了，只求能问一声季延的生死。”说着，忽然跪倒，抱着傅翕芳的双腿，哭道：“母亲，你就当可怜可怜儿子，让儿子出去打听打听吧，”
他一言未了，身后一声怒喝，“孽障，你不要体面，陆家可不丢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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