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多之后再次见到方春磊，方瑞雪差点都没认出来。
十五岁的男孩子正是抽条长个儿的时候，方春磊也长高了，不再是从前瘦瘦小小黑黑的样子。他垂头缩在对面的凳子里，双手规矩地摆放在膝盖上，看到方瑞雪，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方瑞雪的脸色却不太好看，她知道自己是愤怒的。她讨厌极了方德才和纪永珍，对方春磊自然也没什么感情。只有一点同情和责任。
她自认为给方春磊安排了最好的路，将他从泥潭里拉了出来，却不料方春磊并不珍惜。反而自己往泥潭里跳。
“你自己说吧。”面对方春磊，方瑞雪说不出狠话，也不想打骂，“你为什么要去偷东西。”
这个人本来应该离她的生活远远就，就像他的父母一样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在这一刻方瑞雪是后悔的。后悔当时自己因为一时的怜悯，而主动揽过了方春磊这个麻烦。
方春磊抬起头淡淡地看了方瑞雪一眼，很快又缩回眼神，像有些怯意般轻轻地说：“我没有……”
“没有？”方瑞雪扯了一下嘴角。
她想问歹竹是不是出不了好笋，可是对上方春磊泪光盈盈的眼睛，那些刻薄的话又都说不出口。
方瑞雪在内心唾弃自己，为什么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妈妈曾经对她做过的事，心里的阴暗就会控制不住的跑出来。
王律师问了很多，然而大部分时间方春磊都在沉默或者摇头，他清楚自己犯了错，对于要坐牢的结果也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没有任何怨怼和不满。
两个小时的会面结束，方瑞雪站起身准备离开时，他听到一直都很沉默的方春磊忽然说：“姐，我妈跑了。她不要我了，跟别的男人跑了。”
方瑞雪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方春磊的沉默和任命是因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对他来说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将他无情地抛弃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
“我也从小没妈，现在不也是活的好好的吗？”方瑞雪转头看了他一眼，在方春磊一脸的茫然中离开了。
方春磊的案子并不复杂，就像他自己和王律师说的那样，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想从方德才那里得到纪永珍的消息。所以方春磊自愿和方德才生活在一起，供他使唤。
方德才原话是这样说的：“只要你伺候老子舒坦了，老子就带你去找你那个不要的脸的妈。”
方春磊信了，除了相信方德才，他别无他法。因为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带他去找纪永珍的话，那么那个人也只能是方德才了。
方德才没有收入来源，平时生活就靠着乞讨蹭饭，或者去方大伯家门口撒泼。得来了一点儿钱，就回去镇上赌博。赢了就回去买酒喝，喝得醉醺醺了之后回家，输了也回去买酒喝，喝了就会发狂打人。
他甚至还会找方春磊要钱，如果方春磊不给，他就威胁说让他一辈子也见不到纪永珍。所以方春磊才会去找方姑姑要钱。只是他在方姑姑那里吃了闭门羹。
“他会参与案件中的团伙盗窃，也是被人威胁了。应该是他的父亲欠了钱，把他交出去给别人做小弟赚钱抵债。”王律师整理完了整个案件的细节，对方瑞雪说。
方瑞雪冷笑一声，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在监狱里待了几年还不够，出来之后竟然还染上了赌瘾，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卖，看来方德才已经是烂成了一滩淤泥，救不回来了。
“整个案件中。方春磊只是负责在楼下放风，并没有实际参与盗窃，据他所说。后来的那些脏物，都是其他人在逃跑过程中藏在他身上的。再加上他还未成年，我们争取从轻处理的可能性很大。你们不必担心。”王律师最后总结到。
“王叔叔，这次麻烦您了。”程昱礼貌地道谢。
王律师微微一笑：“都是分内之事，不过因为方春磊的父亲有案底，我怕有人会在这个上面做文章。而且就算最后从轻处罚，这孩子以后在当地的学习和生活怕是也会受很大的影响，这个你们要提前考虑好。”
“嗯，我们知道。”
“人言可畏”四个字，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秋天的夜晚天空中只有稀疏的几点星，一枚弯月悬挂在天边，尖尖的两角像是锐利剑锋。
方瑞雪站在酒店的一片露台上，望着月亮在想事情，程昱走过来。为她披上一件薄外套。
“再想你弟弟的事？”他问。
方瑞雪点点头：“王律师说，最好的情况就是交了罚款就可以领人了，我在想，等他出来之后要怎么办。”
镇子上是不能再继续待了，方姑姑那里不可能再回去，白澍村也在考虑范围。更何况那里还有一个定时炸弹一样的方德才。
“他身边需要有人教育引导，可是……”方瑞雪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是程昱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她不可能让方春磊跟在她身边。
人心中的芥蒂和成见，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失的，就算方瑞雪可以一次两次地帮助方春磊，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接纳他。
程昱从身后环抱住方瑞雪，用自己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为她带来一丝温暖：“关于你继母的事，需要派人去查一下吗？”
“不用了。”方瑞雪摇摇头，回头冲程昱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其实我巴不得她消失的越彻底越好，这辈子最好再也不要让我听到她的名字。”
“那你……”程昱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又选择了沉默。
“你是想问方德才吧？”方瑞雪放松身体，将重心倚靠在程昱的怀里，“他也一样，无论他现在躲在哪里，是什么境遇，都和我无关。”
“那就行。”程昱抱紧怀中的人，在夜风中给了她一个清浅的吻，“后面的事，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处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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