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行断肢求生,到底是真的求生了。他们几乎是全须全尾的退回江南,除了招牌灰飞烟灭之外,命还在。余下那些没退走的,那可真说不准。不说别的,如今已经过到明面上的就是徽州几家银庄、两淮的几位豪商矿押宝银价暴涨,他们究竟什么灰飞烟灭,究竟还有什么保留了下来,也许只有天知道了。
赵毓给文湛端了一碗三炮台,“我给你另外加了几颗红枣,你尝尝味道。”
“户部过来的那些账房还好用吧。”文湛接过来三才碗,轻轻呷了一口,“真甜。”
“好用。”赵毓点头,“他们练就的是童子功,算盘打的扎实,比我强太多了,当年老崔生意做的最大的时候,他算账在永嘉都出了名,我估摸着也就到这个程度。”
“你平时怎么算账?”文湛问道,“我听户部那几个大账房说,他们算了一天的账目,你一眼看过去就能核出大概。他们算了两天,三天,甚至十天半个月的账目,有的时候,你一眼就能核出错误来。”
赵毓,“看得多了,大概能有个感觉。而且,我这个是野路子,只能大概估算一下,要是真做账可不成。还有,我看账目的时候把所有数的最后一位相加,最后估算个奇偶,对不对,一眼就知道了。户部这些账房都是正路来的,他们不容易出错,当年在西北的时候,我遇到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一本账算八遍愣是能算出八个数来。要说,老薛这个人不一般,我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个伙夫,也没读过什么书,可是他的脑子出奇的好用。他掌管采买都不用记账,却从来没有出过错。一棵白菜,一块土豆,他在哪里买的,跟谁买的,买完了放在哪里,什么时候吃掉的,他都能说的清清楚楚,天生做买卖的好苗子,这可不是教出来的。”
文湛听着就是点点头,不置可否,他说,“这些户部账房我先放你这里,以后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大,没有他们,你一个人扛不住。”
赵毓点头,“知道。”
他继续看账。
文湛陪伴在他身边。
安静的午后。
雍京下了几天的雪,都堆在屋檐外面,冷、透,仿若装点世界的琉璃。
赵毓坐在窗子边,面庞被外面的雪光一照,显得他的头发和眼睛珠子透透的黑,像大正宫那些压在朱墙上的黑色琉璃瓦。
薛宣平送账目进来。
一屋子的静谧,却让他感觉到后脊梁骨似乎被人用鞭子猛力抽了一下,好悬没站稳,随后,他的脸红了。……!?!
——妖孽,这里有妖孽!
薛宣平放下账目,在赵毓有些不解的目光中,狼狈逃窜。
北城。
掌灯之后,赵毓才到尹宅,他进屋之后才把外面披着的白貂皮大氅脱下,一边搓手一边问,“爹让我过来,有什么事?”
尹明扬让老管家捧过来一个铁盘子,里面摆放着大约三块摞起来的荞麦酥高的拜帖和请客票。
赵毓任意翻了翻,——不是请尹明扬,居然都是请尹徵的帖子。
“桂宝儿喜欢热闹,为人又大方,他在雍京虽然不长久,但是认识的朋友却不少。这是,……”
这帖子似乎也太多了一些。
赵毓明白尹明扬的顾虑,如今这些帖子请的不是尹家人,而是“赵毓的岳家”,谁应该结交,谁应该远离,他岳父让他过来,亲自做个分辨。
“这些人就算了。”赵毓撇开一些帖子,挑拣了几张出来,“宗政文辩这个孩子不错,挺厚道的。他娘是楚王的小女儿敬和郡主,他爹是忠勇伯的小儿子,上面有长兄是世子,他以后也袭不了爵。一家子富贵已极,却不会招灾惹祸,和他交个朋友,对桂宝儿也挺好的。”
“这个盛幼杏是东海水师提督盛执玉的儿子,上一次在雍王别苑,他和桂宝儿就说过话,也算是认识。这孩子我见过,人是笨了些,不过看着也挺厚道。”
“这个,……”
赵毓手指攥住这封名帖,与鹅毛差不多的重量,却似有千钧之力。他此时方才明白,这个人,也许才是尹明扬要他过来的真正原因。
“雍王身份太贵重,暂时不要回应。我把帖子拿回去,回执我来写。”
“好。”尹明扬点头。
尹徵知道赵毓过来,一直在书房同他爹说话。他要过来见见他,于是绕过院子中的雪堆到回廊,却看见有人立于廊檐之下。那人一身暗色锦袍,外面罩着白貂皮的大氅,腰间垂玉佩,端端正正的一个背影,安安静静的看着皓月当空。
“六哥?您过来了,怎么不进屋?”
文湛看见是他,“你的手怎么样了?”
“好了,就是残废了。”说着,尹徵举着手,“原来十根手指,现在少了一根。我娘说我命太好,出生带着福报太多,本来是好事,可是她总是担心我承受不了,现在我残废了,她到心安了。”
文湛微微点头,“你娘心安就好,只是,你以后无法科举出仕。”
虽然尹徵一向貌似没心没肺,可是毕竟是官宦世家的公子,从小就耳濡目染,自然知道科举重于泰山,同时也明白无法出仕意味着什么。——无法代代握住权柄,再大的家族也有日薄西山的一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尹徵还是叹了口气,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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