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我出手伤了这纸人,就会伤了被借命的无辜人。”
“是,你仔细看看,这些纸人,长得都像谁?”
“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他们,的确很像村里的那些孩子。”拾儿垂下了头,又突然抬起来,瞪着张疏狂,“你恨那些村人也就罢了,孩童何辜?你竟如此丧心病狂,借着照抚孤儿之名,对他们用了这下三滥的燃灯九命符。”
“杀人诛心,我杀人,向来喜欢慢慢地杀。”张疏狂并不否认,可是他已笑得凄凉惨然。
“那你又为何拼了命地要救他?”
葛中离看着他怀里的那一张纸人,那张孩童的脸,他当然也认得,他还记得清楚,张疏狂给那个孩子盖被子时是多么的温柔。
他救他,也许只是因为,这已是那孩子的最后一条命。
张疏狂紧紧攥着怀中的纸片,并不回答,他已不需要回答。
一个人若想说的话,即使没有人问他,他也会说,可一个人不想说的话,即便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再多说一句。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张疏狂原以为,他们不过就是闲散的多事之人,因为在他们之前,已有很多好管闲事的人来过这个村子,找过他,而那些人,已经全都被他用各种方式骗到这里面解决掉了。
他本以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要你大老板命的人。”葛中离摘下了面具,他的手中,举着的是一块白玉雕琢的腰饰,“有什么话,留去与判官说吧。”
“白……白玉腰牌?判官盟中能有白玉腰牌的人并不多,你……你不叫李钟,你是……是啊,我早该猜到的,你是判官盟的大弟子葛中离。”
“是。”
张疏狂又看向了拾儿,“那你自然也不叫李玉?”
“呸,这么难听的名字,我才不要叫。”拾儿听罢,又狠狠地白了葛中离一眼。
张疏狂做梦都不会想到,在他面前的,都是饮风阁和判官盟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的手指颤抖着张开,恨不得自戳双目,这样的人都能被他看走了眼,那他与瞎子已再没什么分别。
只是,他戳的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自己的胸口。
他的指缝间,藏着一根小小的金针,淬了毒的金针。
“我只是要带你去审判,又没说要你的命,你又何苦这么想不开?”
“你以为我不知道判官盟是什么样的地方?那些不愿带上昆仑奴面具的人,只怕终日都要生活在苦海渡,那种生不如死的地方,鬼都不会去。反正,我的仇已全都报了,我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你们这些人,谁都没有资格决定我的生死,只有我自己可以,我……”
语声逐渐微弱,逐渐,再没了声音。
“死了?”
堂昭钰一脸迷惑地看着地上那具尸体,他的确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葛中离与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可是看着葛中离的眼睛,他应是悲伤的。
“到底是个糊涂人。”葛中离长叹了一口气,又看向地上的另一个人,“你走吧。”
杜长扈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伏在地上,“我那样对你们,你却放我走?”
“你既没害到我,我又何苦为难你。只是,我都能放过你,你自己为什么不能?”
“你不必劝我,就算要走,我也非找到她不可。”
“找到了又如何?你当真以为还能回到过去么?”
“找到了,我便杀了她。”
他嘴上虽说着杀,可语气中丝毫没有半分戾气,反而笑得特别的温柔。
好像他杀了她,便是真正为了她好,这样的方式本就是他的温柔。
看着杜长扈远去的身影,看着张疏狂倒地的尸体,葛中离长长阖上了双眼,“为什么有些人,总是不肯放过自己。”
“对你来说,这是放不下,可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支撑他们活着唯一的意义了吧。”
堂昭钰垂下了头,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永远孤独而坚毅的背影,那个人之所以还活着,不也全靠着那偏执的念想去支撑,“像那张疏狂,他是真的把复仇当成了一种神圣的使命去做,他才能走得这样心安理得。”
“我只有一点不明白。”拾儿打破了这里片刻的宁静,打破了他们各自深陷的思绪,“他既然这么恨村子里的人,又为什么要收留照顾那几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呢?你我都亲眼见到的,像他那样既要给孩子们教书,又要给孩子们做饭,甚至还要哄他们入睡,还有他刚才拼了命地要救那孩子的借命傀儡,这些举动,绝非是装出来的,他也没有必要去装。”
“还记得昨夜,在草堂中,他提及的希望么?”
“希望?他若真的相信希望,又怎会将此事做得绝望。”
“人生世事本无常,道是无情也有情。”葛中离突然笑了出来,“我想到了一件事,或许可以解释。”
“什么事?”
“我小时候,看一户人家屋外树上结的柿子特别的想吃,可主人不在,便只好偷偷摘了吃。此后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我又从山上打了几只野兔子偷偷送到了他家的屋外,却从未告诉他们我摘过柿子。时间过得久了,心想着反正礼已还得更重,偷柿子的负罪感也就会慢慢变轻,就会劝慰自己已经两不相欠了。那时还不懂事,后来被师娘知道了一顿毒打,才知道自己的想法错得有多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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