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感冒好了？”
“六舅，吃了吗？”
“七奶奶，在这凉快来！”
从进村开始，杨东升他爹就弯着腰，弓着背，活像个老太监一样脸上堆满谄媚的笑，一路上“叔、爷”的叫个不停。
人家偶尔回他爹一句，“你个龟孙！”
杨东升他爹顿时就高兴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杨东升不知道一个人到底有多下贱，才会故意去讨骂。
况且这些“长辈”的年龄就没一个比杨东升他爹大的，有几个“舅、叔”的年龄甚至比杨东升还要小，而且很多也根本就不姓杨。
也真是难为他爹能把这么多“长辈”的称谓都记这么清楚，有这份记忆力，记点别的不好吗？
经过这一会子，杨东升也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1990年，他刚刚初中毕业，开学上高一。
杨东升他爹边走边时不时转过脸，示意杨东升跟着他叫。
杨东升装作没看见，他没有给人当公用孙子的癖好。
临进家门，杨东升他爹颇为自得的向后看了一眼，似乎他刚刚干成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眼睛无意中扫到杨东升，不屑的撇了撇嘴，“连个人都不会叫，无能！”
走进家门的那一刻，杨东升他爹的气势就完全变了，腰挺直了，说话的语气也硬气了，刚进家门就一脸不耐烦的冲厨房嚷了起来，“还没做好饭吗？”
也是年轻了很多的杨东升他妈闻言从厨房走出来，她的身形还是一样胖，她一手抓着一把筷子，另一手端着一个海碗走出来，“我听说掉水里了，怎么那么无能？”
杨东升就奇了怪了，怎么什么到了他们嘴里，都能跟无能扯到一起？反倒是杨东升刚刚差点淹死，自始至终没人关心一句。
杨东升他妈也不再理杨东升，冲里屋就喊，“日初，吃饭了！别做作业了！”
“奥，听见啦！”里屋应声走出一个粉嘟嘟的男孩，正是杨东升的弟弟杨日初。
“跟个小妮似的！”杨东升他爹像往常一样调笑了杨日初一句。
杨日初的脸登时通红！
除了这个弟弟，杨东升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分别是大姐杨芳，二姐杨蓉，三姐杨艾，此时都已经出嫁。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一阵嘈杂声就把杨东升吵醒了。
杨东升爬起来，正看到两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走进院来。
女的肚子微微凸起，正是三姐杨艾。
“这是给嫩买哩！”三姐将一兜苹果放在桌子上。
杨东升下意识的伸手去拿。
“馋死你！”一个巴掌抽在杨东升的手背上。
苹果最终被杨东升他妈锁在了一个木头箱子里，这样的天气里，苹果又是密封保存，要不了两天就会坏。
那时候杨东升他爹妈就会挑出腐坏的苹果，挖掉腐烂的部分，让杨东升他们吃掉。仍然完好的苹果，放在箱子里等着坏掉再吃。
这也是他们自诩会过日子的表现。
……
毒辣辣的太阳照射着大地，平板车拉着满满一车秧苗停在地头。
一个小孩子骑着自行车一阵风似的驶过。
杨东升他爹一脸欣赏的看着远去的自行车，转脸就换作满眼厌弃的目光看向杨东升，“你看看人家，一会掏腿骑，一会坐到杠上骑，一会坐到后座骑，再看看你……”
“哼！”杨东升他爹冷哼一声，满脸不屑的冲杨东升努了努嘴。
路和水田中间隔了一道三米多宽的水沟，杨东升抓起蛇皮袋，用力一甩，一整袋秧苗就飞到了水沟另一边。
这时那个小孩子骑着车又折回来，一路横冲直撞，什么人也不看。
“唉唉唉……”杨东升他爹吓得赶忙向旁边躲，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栽进了沟里。
他倒是会游泳，但是路这边的河岸又高又陡又滑，杨东升他爹试了几次都没爬上来。
“拉我一把，你拉我一把……”杨东升他爹急的直叫唤。
杨东升继续甩秧苗。
将所有的秧苗甩过去后，杨东升一个助跑，一跃跨过水沟。
杨东升他爹这才反应过来，也从水沟另一边爬了上来。
“我叫你拉我一把，拉我一把！你耳朵里塞驴毛了？”杨东升他爹浑身上下湿透，一肚子火，但是他不敢去找那个把他挤进沟的孩子算账——人家可是有父母的，只能直冲杨东升而来。
太阳西下天渐渐黑了下来，水田里不时传出“啪啪啪”的拍打声——蚊子上来了。
人们陆续回家吃饭。
杨东升家也不例外，杨东升他爹招呼了其他人一声，却忽然对杨东升冲远处一指，“分给你的地，自己插去吧！”
没有人说话。众人不傻，这大半天多少都察觉出了些异样。
杨东升什么也不说，抓起一袋秧苗就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分给杨东升的地位于一片荒石头滩中间。
这里原本是条河，后来随着河床越积越高，最终被淤平。由于淤泥的缘故，这片河床地还算肥沃。
村里一合计，年初的时候就把这片地分给了杨东升他们这些已经成年，但是上一次分地中，没分到地的年轻一辈。
“啪！”杨东升在胳膊上拍了一巴掌，顿时觉得整个手心都是黏糊糊的。
月亮升起来了，气温迅速下降，蚊子咬起人来越发凶狠，似乎恨不得一口把人吸干似的。
终于插完了这片地，杨东升直起身，顿时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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