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诛心。
西疆王之所以宠爱刘妃，一则为厌弃王后，二则因为刘妃年轻貌美，能让他体验到年轻的快活。
但若细论，刘妃并无强大的母族，也没有执掌权利的外戚，她唯一有的便是西疆王的宠爱。
可西疆王宠爱她，却也更爱自己，爱权力，爱自己的不可一世。
华清宫先出命案，未央宫又被爆出有人下毒谋害，紧接着便是一场冰雹。
这冰雹在往年也有，并不算十分特别，可今次却有人趁机掀风起浪，谣言听多了便难免三人成虎，真假难辨。
有人不信，也有人信了。
西疆王会不会信？
“我不知道，”怛拢斩钉截铁，脸色微白，青筋暴起的手几乎将茶杯捏碎，他狠狠摔了茶盏，“怛影，你这一招够狠？！”
这是要彻彻底底坏了他的根基！
怛影这么急着出招，无外乎就是因为上次的案子怀恨在心！
只可恨当时父王本来要国相在府里闭门思过逐步夺权，谁知后来竟只是高拿轻放，收拾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官员！
宋岭支就坐在堂中，八风不动。
等怛拢发泄够了，宋岭支方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将手边两本早就拿过来却没人注意到的佛经送过去，“殿下，这是在下这几日抄好的佛经，殿下请过目。”
佛经？
怛拢神色稍缓，随手翻开佛经内容看了看，内容玄妙，字词工整。
宋岭支的字迹逸洒风流，该凌厉处锋芒毕露，该柔软处春风化雨，即便怛拢心情不悦，也忍不住叹上一句：“好字。”
“过奖，”宋岭支不慌不忙，“现下情况不明，大王子倒也不必着急。谣言已起，此时想要堵住他们的嘴已经来不及，以在下薄见，殿下此刻宜静不宜动。”
怛拢却不放心，“谣言四起，民心向蠢，听风就是雨！御史台穷追猛打，那怛影不择手段，一定会想方设法对付我母妃，此刻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不能做。”宋岭支怡然自若，深深道，“因为殿下跟刘妃是母子，殿下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无论有没有道理，外人看来，都不足为信。”
正如在那大理寺的公堂之上，楚怡含不能为董小芸辩解一个道理，要避嫌。
怛拢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要他就这么冷眼旁观吗？
他揉了下额头，难受地站起身，来到门口，盯着院子里融化的冰晶，忽然回头，“但若放纵谣言，旁人依旧会议论！”
他们会议论他心虚，认为他默认了这个谣言，他静不下来。
宋岭支心里摇头，这点伎俩就坐立不安了，比起宋子修可实在差得远了。
“殿下莫要误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殿下此刻不宜亲自出面，但这并不意味着，殿下不能让别人出面。”
他起身拿起那翻开的佛经，将佛经递送到怛拢手里，“殿下，既然谣言说郓城有妖孽作祟，自然就要请人来捉妖。”
怛拢一怔，不可思议道：“捉妖？！”
宋岭支闻声提醒，“若不捉妖，谁知道那妖孽藏在何处呢？殿下心怀正义，一片孝心，陛下又怎会不允？”
佛经不是很重，书页摩挲起来带着一点点阻滞感。
怛拢焦灼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盯着佛经半晌，渐渐放松。
是啊，不是有妖孽吗？那自然就要捉妖。清和雪一醒过来这郓城就没有一日安宁，谁知道这妖孽出在哪里？
他笑了下，冷酷的寒意蓄在眼底，“你说的是。”
怛拢转身，几步走了出去。
宋岭支目送他离开，转身回到院中。暗部同大王子府的人打成一片，很快已经称兄道弟，皆守在各处，或被监视着，或监视着别人。
宋岭支让风宁准备笔墨，手指间摸出一颗小小的药丸。药丸从手指大小的瓶子里取出，已经缺了一角，手指一错，就能搓出一角，捏成粉末。
粉末融进墨汁，宋岭支提笔点墨，忽而抬头，“岳凡楼有消息吗？”
风宁点头，“万泉又去了几次，知道公子在大王子府，特意让人传话，若是需要帮助，可派人去万家商行。他恐怕以为公子是被困在此处，不得脱身。”
宋岭支笔触微顿，神色略有些复杂。
不过萍水相逢，又是何必？
“万家商行也是怛拢的产业，他又能帮上什么忙？只怕将来自身难保，还需要我帮他。”
宋岭支默了良久，他自称为摄政王之后，身边几乎没有如万泉这般耿直憨义之人。
万泉一片赤诚，倒越发衬得他薄情寡义。
若是从前，他必然是不会如此犹豫的。可是现在，他竟然有些迟疑。
或许因为有了楚怡含，他的心已经尝到了情义的温暖，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冷硬。
就连风宁也能感觉到，如今的宋岭支，已经变得越发宽和，虽然他的手段依旧狠辣无情。
就譬如今日这妖孽四起的谣言，就是出自暗部的手笔。而怛影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明日你去请他帮一个忙，”那只是个同行的陌路人，宋岭支本不该为之浪费时间，但就当此人助他一程，他也让人还报一程，“他不是心怀愧疚吗？”
此人勇义，不该牵连进此事来。
晌午过后，怛拢回府，正如宋岭支所料，西疆王允准了怛拢的“除妖建议”。
刘妃在长生殿内哭得肝肠寸断，只恨不能去撕了那一张张滥传谣言的嘴，只可惜谣言越穿越裂，民间已经自发有了学生在鼓动士人请命，废黜迷惑君心的妖妃。
宋岭支在等。
他如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一笔一划就能掀动风云，当这风云席卷，天昏地暗之时，西疆王城外请命的士子已经达到了上百人。
董国相及他那几个被罢官在家的学生出力不小。
十月过九日，郓城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雪花有鹅毛大小，天空几乎整日看不见阳光，阴霾密布的天空让那妖妃的谣言越传越烈。
十一日，郓城城墙下有了入冬后第一批冻死的乞丐。
往年这也并不是什么奇事，但今年不同。
今年的郓城，好像四面八方都藏着虎视眈眈的眼睛，一股说不出的诡谲气氛笼罩而下，百姓无处摆放自己的不安，逐渐将目光放在了王宫之上。
妖妃乱世。
楚怡含站在人群中，视线同高楼上的宋岭支对上。
“此次就算刘妃不死，也要被逐出王宫。”董小芸兴奋不已。
楚怡含莞尔。
若只是如此，那也太无趣了些。宋岭支出手，断然不会如此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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