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芬见冉襄眉眼间尽是倦色，识趣退去。
冉襄合衣倒在软榻上，见四下无人，方合目叹息道：“听了叶参回了大半晌的话，脑瓜子里跟搅了浆糊似的，且又裂开似的疼。到现下，朕才知道父皇有多艰难。”
陆萱亲奉了一杯参茶上来，又替他按揉太阳穴，柔声说道：“这些日子事情原是多了些，陛下夜里又歇不稳，才这样的。过了这段，待六尚都各处都齐备了，陛下自然就省心了。”
冉襄却深叹道：“内廷的事，倒是没劳着朕费心。都是朝上的事情，你是不知道今朝叶参着实狠参了尚仲贤一本。说他以权谋私，中饱私囊。这些都是老话，可朕怎么也没料到，他竟有恁大的胆子。华阳宫修缮，仅采买木料一项，内府拿了七十万贯走！七十万贯啊！”说着话，冉襄渐有精神，人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手拍着樱桃木浅雕缠枝宝相如意纹的软榻扶手，高声道：“朕到今日才知道，朕养的不是栋梁，是蛀虫啊！国库里统共才几个钱，赈灾的钱都拿不出来，他们倒好采办木料就比着朕都富裕了。”
冉襄越说越气，素日温和的眉眼多少带来了刹气。外边宫婢来请用午膳，听见声音都不敢进来了。
陆萱将参茶捧给冉襄，微蹙着眉头，“有一句话，虽冲撞陛下，可臣妾还是要说。国之将亡，必有七兆，其中一条便是广治宫室。”
陆萱一语未了，冉襄立时沉了脸色。陆萱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臣妾在和道，这是大逆之言。可是陛下。现如今国库空虚，又灾情不绝，陛下还要修缮宫室，这实不是明君所为呀！”说着，陆萱碰头不迭。
冉襄怔了怔神色，扶了陆萱起来，“你我夫妻之间，何必如此。”
陆萱敢说恁样的话，就是赌着冉襄性情软和，不过心里多少也还是有些打鼓的，这会听他免了“朕”的自称，心头长舒了口气，挨着冉襄坐下，“妾身也是想着和陛下夫妻一场，才大胆说这些话。虽说修缮华阳宫算不得甚么大事，却经不起恁底下小人胡来，与其叫他坏了陛下的名声，倒不如且把华阳宫恁边的事情都停了。待得账目理清了，交由六尚处置，不比内府恁帮着子人实在！”
冉襄仍是叹道：“就算这会停了工程，恁也只是断绝了后边的事情。先前的呢？叶参虽是参内府，却没有过硬的实证指向尚仲贤。再则，
尚仲贤也是先皇手里使过的人，无凭无据的也不好处置了他。”
陆萱笑道：“若说这事，臣妾心里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冉襄素知她颇有见地，听了这话，坐正了身子，“你且说来听听。”
“尚大人故然是前朝旧臣，不好轻易处置。可是内府贪墨恁大一笔款子却是实情，陛下纵是不治他欺君大罪，失职之责还冤枉了他么？”
冉襄听得眸子都亮了起来，附掌笑赞：“到底是你周到，朕怎么就没能想到呢。”
其实这也不能怨冉襄，叶参开口欺君枉上，闭口抄家弃市，听冉襄身子都打抖，哪里还有甚么对策。
小花槅里鎏金小座钟“铛”地一声响，陆萱扭头看去，笑道：“竟都这个时辰了。”说着又问外边，“怎么晌午饭还没端来。”
一直在外头候着小宫婢连忙进来回道：“午膳已然传了，因见陛下和娘娘说正经话，婢子才没敢回。”
“恁就叫他们摆起来吧。”陆萱吩咐过，又回身去拉冉襄的手，面上温柔浅笑，“妾身原是打算留嫂子在这里用膳的，因此特地叫厨房做了几样她喜欢的江南小点，陛下今朝算是来着了的。”
冉襄也笑：“是了，都怨朕适才脑子糊涂，也没留一留二嫂子。你也是的，便是朕叫恁些事闹得糊涂了，你也该提醒着才是，怎么就放了她走。”
“罢了。陛下适才一脸倦色，莫说二嫂子，就是妾身看着心里也发慌。便是留她下来，也是坐立不安，食不知味的，倒不如让她去了的自在。”
夫妻两个且说且笑地用过了午膳，冉襄不免困倦上头，心里又挂念着叶参还在等自己，待要叫内侍冲了一泡浓茶来提神，却被陆萱拦下，“才刚用了膳，就灌浓茶下去，于身体最是有害的。依着妾身，陛下只管歇一会午，差人往书房恁里说一声也就完了。况且，叶大人天色未明就进宫大朝，忙了恁久，想也是极劳乏的，正好也能趁势歇一会。”说完，不用冉襄答应，便唤了个内侍，嘱他将小厨房炖的乌骨鸡参汤装一盅去，又抱了床驼绒织金百合纹的罽毯出来，“天气凉了，这罽毯拿了去给叶大人挡挡寒气，也不用再拿回来，就搁在书房，陛下一时乏了也好用。”
几个宫婢已服侍了冉襄解了外袍，他歪靠在床上，笑盈盈地道：“你真是周到细致，连这些小事也都想到了。”
陆萱往铜鹤香鼎里添了块安神香，“妾身不过是以已度人，又有甚么周到不周到的。”边说，边过放下了兰桂齐芳的弹墨，帐子。冉襄这会只觉着目惺头晕，含糊了两句便就睡沉了去。陆萱心里挂念着女儿，交待了宫婢几句，便往女儿的屋子行去，不想刚出了门，就见徐贞走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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