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如银盘似的面容上神情淡漠，不答反问，“内官在宫中多少年了？”
舒闻不知她是何用意，照实答道：“老奴七岁入宫到如今已四十六年了。”
“四十六年。”赵令如接过宫人奉上的香露，水杏眸透着清冷，“日子可真是不短啊。内官能做到宦者令，想来是极不容易吧！”
舒闻欠身陪笑：“也没甚么容易不容易的，全是仰仗先帝看重。”
“是啊，陛下也是念着先帝的情份，所以才留着内官。”赵令如呷了口香露，圆润的嘴角挂起温润的笑意，只是樱唇间吐出的话语甚不留情面。
若换作别个，舒闻定是翻脸，可对着赵令如他只是阴沉着脸色，“郡主这话是甚么意思？”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在内廷，宦者令是陛下贴内侍，手握管着乾泰殿大小事务。内官也不是因先帝登基才坐上了这个位置。而今在内廷受陛下倚重的是谭新，他曾救陛下于危难，这份情意可不是内官能比得了的吧。”
舒闻抖着眉梢不做声。
赵令如继续道：“我这么说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内官，咱们这位陛下是个极念旧情的人。宦者令的位置不会随便换人坐。谭新京年纪尚轻，也等得起。过个三年五载，内官年老了，陛下自然赏一大笔钱让内官风风光光的回私宅养老。这样的结局，于内官于陛下都是好事。然而……”赵令如冷了眸色，“倘或查出甚么大事来，内官就不怕白费了这一这世的辛苦？内官自己也就罢了，左右这一世苦也吃了，福也享了，风光也风光过了。可是舒家，尤其是舒贯，内官要是倒了，谁能保他！”
舒闻自己不能有子嗣，所以对侄儿——舒家唯一的血脉宝贝的了不得。偏他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的也还罢，还养了一身的纨绔的恶习，慢说聚堵嫖娼，甚至强抢民女，打死良民的事情也是不少。只是有舒闻护着，谁也奈何他不得。
侄儿桩桩所为，舒闻都是知道的。自己若真不在了，随便一件事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被戳到了痛处的舒闻，面色立时变得狰狞，咬牙冷声道：“郡主有话直说不妨！”
赵令如与端木芬互视了一眼，挥退殿中一众人等，尔后才道：“既然内官说得直白，我也就不和内官绕圈子了。我即作了宫正令，内府的权责是一定要收回来的。这个莫说是我，就是皇后娘娘也不会由着内内府分她的权。现下各处的账都核不上，我能帮内官瞒得一时，瞒不得一世。皇后娘娘的脾性内官也是清楚的，认真起来，内官想要再装糊涂怕是不能。所以，还请内官想清楚的好。”
自从恢复了六尚，内府的对手就不再是陛下一人。
内府在朝中势利广布，而六尚背后的势利也不容小觑。更何况她们较之内府更为名正言顺。再则，就陆渊恁边，恐怕也是另有打算，不然怎会任由尚仲贤陷于僵局。
赵令如的意思很明白了，自己要么帮着六尚对付内府，要么就和内府一起被他处置掉。问题是，赵令如就这么有信心一定能除掉内府，除掉尚仲贤么？
自己同尚仲贤搭伙十几年了，这一回他真的躲不过么？自己隔岸观火，若尚仲尚倒了，会不拉自己下水？若帮着尚仲贤，恁可就把舒家也都搭了进去。
“郡主的意思老奴明白，宫里的这些事老奴会尽快整理清楚给郡主一个交待。”
赵令如笑道：“恁我就静侯消息了。”
舒闻欠身退出，端木芬眸光转向赵令如，微微笑道：“没想到你竟这样帮我。”
赵令如直视着端木芬，脸色有点冷，“在你眼里，我就只是对手了么？”
端木芬怔了怔，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论是之前的周又宜还是现下的赵令如，端木芬都不想走到对立的一步，可偏偏情势就一步步的逼着彼此互相敌对，且不留一点余地。
端木芬将帐册交给赵令如，只是赌一把。六尚不和，谁都不想做出头鸟，这么拖下去六尚极有可能输在内府手上。赵令如身为宫正令，是不会允许这事发生的，毕竟皇后还想借她的手掌握后宫。可是赵令如的心思，深沉难测。连日她不动声色，端木芬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盘算甚么。所以，将账目全交了过去，想试试她的反应，没想到她竟直接过来逼着舒闻表态。
“芬儿。”赵令如轻唤一声，人走到窗边，眸光落得很远，喃喃道：“不论你信不信，今时今日的情形都不是我所乐见的。只是世事难料，咱们姊妹几个连个安稳日子都求不到。细想起来，倒是又宜乐得清静。养下个儿子，立时封了代王，现下她倒成了代国太后了。至少日子比咱们过得随意。”
端木芬听罢也笑叹，“所以古人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赵令如收回了眸光，眸色渐转深沉，“芬儿，你为甚么非要帮着陆萱呢？”
端木芬愣了好半晌，眸光有些躲闪道:“这话怎么说的，我哪里就帮着她了。”
赵令如苦笑道：“芬儿你还真是长本事了，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谎话都不亏心了。”说着坐回了楠木交椅，“我知道姨爹一心压着二哥，可这也是因着二哥同他做对啊。三郎恁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指望不上，不然二哥也不会只提意让他去钱塘修海塘。说起来，姨爹能指望的只有这个侄子，你们又何必同他对着干。还有陆萱，我也看不懂。她的仇也报了，还待要怎样！再怎么着姨爹也是她亲生父亲，如今她又只生了个公主，往后要倚仗娘家的地方多了去。再则说了，姨爹出了事，她还能有好。所以……”赵令如顿了一顿，“你也劝劝她。”
端木芬渐渐明白她的意思，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令如。你我姊妹之间，不需说这些游说之言。陆萱待要怎样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倒是要劝你一句，陛下对大伯已是心存疑虑了，赵家倒是脱开关系的好。”
“陛下。”赵令如掩嘴格格笑道：“咱们这位陛下甚么样的性子你不知道么？信着他，我怕你介时吃亏呢。”
端木芬立了起身，“恁么，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舒闻的细眸盯着端木芬好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甚不甘愿的话，“恁依尚功大人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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