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里大考过了,且又时近年节,因此散了学。陆涧在礼曹还挂着份闲职,他为人老实,每日早起都要往衙门走一趟,然后再回来吃晌午饭。
今朝他如同往日一般出了衙门,府中的小轿已等在了门口,正要上轿,忽听有人唤道:“陆大人留步。”
陆涧往素只在太学上差,极少过部曹来,部中同僚与他都不过是点头之交,这会听得有人唤,且声音又陌生,不由站下了脚,眯眼循声张望。他眼睛不好使,隐隐约约见街北走来个后生,待恁人行至近前,他才看清楚,昂藏七尺的身形,被八答晕的银鼠袍衬的英伟魁健,笑道:“小陈大人有礼了。”
陈有壬连忙回了一大喏,“学生如何敢当先生这样的大礼!”他现任羽林督尉,官拜正四品。官阶是比陆涧高着一些,却是太学荫生出身,当年陆涧正经教过他几书,有师生名份,冉周素来尊师重道,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朝中世家子弟多出于太学,即便日后身居高位,见了太学的先生,亦要矮上半分。所以,一些家世贫寒的仕子,多愿意在太学做个小官。无权无势,至少有个清贵的名声。
当年陈有壬在太学念书时,年少骄纵,倚仗家世在学中横行无忌。其他人碍着其父的身份,不敢责打于他。惟独陆涧秉性梗直,学中子弟一视同仁,该罚则罚,半点情面不讲。
陈有壬自小被其母宠的无法无天,哪里看陆涧在眼里,且又学了些粗浅拳脚,学中仆役皆奈何他不得,陆涧没教训到他,反倒吃了他好几下拳头。
后来此事被陈道三闻知,痛打了儿子一顿不说,又捆了他,亲自上陆家向陆涧磕头陪不是。其后亲自挑了几个心腹家人守在太学——大郎不听先生教诲时,你们只管替我狠狠的教训,纵是折了手脚也是无碍。
因此种种原故,陈有壬倒渐渐学起好来,至少面子上是识礼数,知进退,不再一副膏梁纨绔形容。念了几年书后,竟是文武双全,成
了新一辈里的翘楚人物。
之后他进了羽林军,从七品的郎将做起,一步步上来,仕途也算是稳扎稳打。这些年来,每逢年节,太学里教过他的先生,他都会亲自送一份礼上门。只因陆、陈两家有些嫌隙,所以他不大过来。然每每见了陆涧,执礼甚恭。
陆涧是实心眼的,他虽知陆、陈两家不大相睦。却总觉着一码归一码,且又不是甚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政见不合罢了。于自己和陈有壬并没甚么关系——对这个知错能改的学生,陆涧还是喜欢的。
他笑盈盈受了陈有壬一拜,问,“怎么,今朝你不当值么?”
“今朝轮休。在家里闲着没事,出来走走。”说着,又看了看衙门的大门,笑道:“先生仍是老样子,这时候衙门里何尝有人来呢。”
“别人如何我不管,我只做好自己的本份。”
陈有壬点头赞叹,“君子当如是。”又道:“芙蓉苑玉琼楼新近从大食来了一种葡萄酒,滋味甘醇绵长。只因找不着有合适的伴,独饮无趣,所以一直未去。今朝天幸遇得先生,还望先生赏脸。也好让学生解解酒渴。”
陆涧是个克已君子,尽管生在侯门世家,也只是食求饱、衣求暖。似芙蓉苑恁般游嬉之所,除非端木晚有兴游玩,他自己寻常是不去的。听得陈有壬相邀,他本待谢辞,又想起妻子时常在耳边念叨,你也不要清贵太过了,偶尔也该与同僚小聚一聚才好。
兼之今朝无事,回去府中也只是在书房看书。且天气又好,倒是随陈有壬去逛逛的好。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我身上没带几个钱,介时酒钱不够我是不管的。”
“先生放心。”陈有壬大气地笑道:“些许酒钱,学生还付得起。”他边说,边携了陆涧而去,又吩咐陆家家仆,“你们回去和师娘说一声,天擦黑我就送先生回去。”
陆家家仆垂首应了几声,便抬了空轿回去。
二人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到玉琼楼楼下。其时尚早,店内没甚么客人,小厮们围坐在太阳地里闲磕牙,有两个眼尖的小厮,远远见陈有壬行来,忙接了上前,“陈大官人好。掌柜送去的胭脂醉,大官人尝着可好?”
这玉琼楼是三年前开的张,因东家是个碧眼胡商,所以新奇之物层出不穷,在京城贵戚之中倒颇有声名。而且东家又舍得本,每每进了甚么新奇好玩的物事,京里有名头的世家子弟,他都会送一份去,名曰进鲜。
以至于京中稍逊一等的宦门子弟,皆以得玉琼楼“进鲜”为荣。好像了玉琼楼的“进鲜”人就尊贵了起来。
陈有壬先不搭理他们,让了陆涧进门,方笑斥小厮,“尝过了,滋味不错。只是你们掌柜也太小家子气了,就只送了恁小小一瓶,一口下说没了。”
“哎哟我的大官人,你是不知道恁酒来得有多不易!在海上走了一年,才到闽州,再从闽州运来,又用了一个月。路上搬上搬下,打碎了十有其三。京里又恁么些公子爷,不送谁的好,这不是得罪人么。统共就恁么些,进价又高,这笔买卖也就保保本罢了。”
“你这猴崽子倒是会说话。你们掌柜该给你涨月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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