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郑妥娘提起羊乳羔子,瑞珠面上略显惶色,后见赵令如都出声,她才放了心,笑道:“原来羊乳羔子是姐儿送来的,我倒当是郡主呢。因着三郎不爱甜食,倒都便宜我了。我这里可是多多谢过姐儿了。”
郑妥娘一直觉着瑞珠是个爽直性子,满以为提起羊乳羔子,不说如何了她,至少叫她面上不好看。怎料到,瑞珠竟也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郑妥娘摁下心里的忿恨,一笑,意有所指地道:“原来如此,谁吃的倒都一样,只别糟蹋了就好,恁物事可精贵……”
她一言未了,瑞珠格格笑了起来,“姐儿这话可收起来吧,叫人家听去,还不笑话你眼里没见过物事,一点羊乳羔子也看得精贵。”
郑妥娘面上神色青了又白,赵令如忽然正色道:“你这话就不是了。俗话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莫说羊乳羔子了,就是寻常菜食粥饭也当爱惜,不可随意糟蹋。这方才是积善好礼的世家巨族。若只一味的骄奢,岂非成了新贵暴富之辈?”说着,特地嘱咐瑞珠,“往后,你的性子要收敛一些。如今不比在老夫人跟前,介时旁人不说你年小娇憨,倒是我不知教导了,或是有心纵你。”
赵令如一翻教导,屋里诸人听了都是疑惑,不明白她是个甚么意思。头一句还偏着瑞珠的,怎么下一句就教训起她来。虽说这算不上甚么训斥,可也足令众人难测其心了。
“婢妾谨记郡主教诲。”
赵令如端正了神色,瑞珠不敢再坐着,立起身恭敬应对。
郑妥娘眸露得意,“这倒怨不得姨娘,到底吃亏在不曾念过书上,哪里知道这些呢……”
“胡说!”赵令如冷了声音,“这与读不读书有甚么关系!咱们这样的人家就该如此行事才是,瑞珠自小长在府中,耳融目染岂能不知。不过是老夫人疼惜,性子养的娇憨了些,然即开了脸,就该把往前做小女娘的烂漫性子收起来才是。”话话间,又冰刃似的眸光投向了郑妥娘,“女子贵贤不贵才。我知道你打小念书,可恁都是倡门不上台面的玩意儿。我三令五申,不准府中人等再提你的旧事。一是顾念三郎的名声,二来也是怜惜你肚中的孩儿。你倒好在倡门中念过两句浮词艳赋,不仅不以为耻,反倒以为荣么?你若再犯,府中可容你不下!”
郑妥娘吓得扑通地扑倒在地,“婢妾知错,再也不敢了。”
赵令如叹了一声,敛了冷肃的神情,怜惜道:“快起来吧,地上凉。你怀着身子怎么受得住!”一面说,一面赶着叫玉容扶了她起来,又拉了二人的手,推心置腹地叹道:“我说这些话都是为你们好。瑞珠呀,你打小长在府里,还能不知道府里这些人,个个都害了红眼似的,见不得人有半点好,且又一双势利眼,捧高踩低甚么事做不出来。你是老夫人屋里来的,又摆酒唱戏的纳做正经妾室,这会子自然是人人都浮上水来讨好。可谁知道他们背底里憋着甚么坏!你在府中又没个至亲,谁能贴心贴肺的帮衬你?只好你自己小心在意,莫叫人寻了把柄,拿了错处。”
“再说妥娘。”赵令如转过头,向郑妥娘说道:“第一件你现下的身份还只是个侍婢,偏又是恁么个出身,老夫人、夫人不待见你,我虽护着,难免有些不到之处,说句不中听的,我也难十分护着你,在这府里一言一行都是规矩。真有甚么事,我心里再想帮你,也只能照规矩来。所以终究还是要你自个儿谨慎小心。”
说着,她稍稍顿了一顿,看了看围在四周的姬妾,养娘,苦涩笑道:“今朝难得人齐,我越性就把话说白来。三郎看我仇敌似的你们都知道的。我也不去指望他了,如今难得他肯用功上进,我也就知足,一世相敬如冰罢了。故尔我满心希望妥娘肚子里的是小子。府里的规矩,除侧室外,妾室皆不得教养子嗣。这孩子到底是长子,养在我跟前,一则我有个依傍,二来他也不至于委屈了。”
听到这里,郑妥娘眉梢一跳,惶愕地看向赵令如,双手不自觉地护着已然四个多月的肚子,眸中里蓄满了泪意,“郡主……”她唤了一声,人便跪了下来。
她并非不知这个规矩,而是觉着陆蒙喜爱自己,又不待见赵令如,介时自己眼泪不淌,凄声哀求几句,恐怕他就依了自己。断没料到赵令如竟会在此时提起。
“怎么又跪下了!”赵令如疾声说道,伸了手正要去扶,郑妥娘却退后了两步,磕头泣道:“婢妾求郡主开恩。婢妾也不想争甚么,但求母子两能守着就好。”
赵令如伸出的手僵了半晌才收回来,深深一叹,“我何尝想累人骨肉分离,可府中规矩如此,半点由不得我。你只看西院两个孩子,不如养在二少夫人跟前?你放心,咱们介时学她们一样,你只在我跟前应承,一起照料孩子,料旁人也不好说甚么。”赵令如一面说一面扶了郑妥娘起来。
西院的安弗,郑妥娘虽无交往,她的事却没少听人说。
与自己一般的倡门出身,在西北时管着庶务,上下里外人等都赶着她叫姨娘。谁曾想回到府中连个通房都不算,到如今女儿是人家的,丈夫是人家的不算,她还成了个奴婢,处处看人脸色。她这一世人,想要再出头,怕是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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