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四街卖鱼的荣大听说旬阳王府发红鸡蛋、大肉馒头，剩了几条小鱼也不卖了。急匆匆地回家去叫自家婆娘、孩子过来领吃的。不想等他一大家子赶到旬阳王府门前，人都散了，王府的小厮正往里抬桌案等物。夫妻俩面面相觑，年岁小的孩子，扯着爹娘的衣袖，哭着嚷着要吃鸡蛋、大肉馒头。大一些的则不住地用力嗅着空气里残留的肉香。
荣大不敢上前去问王府小厮，斥开了哭闹的孩子，陪笑向路旁茶肆的小厮唱了一喏，“我问哥儿一句，王府不是小世子满月，发红鸡蛋、肉馒头么，怎么就散了。”
小厮嘿的一笑，“大哥，你来晚着了。所谓乐极生悲，听说小世子得了急病，这会子喜事要改丧事，自然不发红鸡蛋、肉馒头了。”
旁边又有个小厮笑道：“不然，大哥你在这里等一等，指不定到了晚上又发别的甚么呢。”
茶肆里笑声哄然，荣家一大家子只站在路边发呆出神，掌柜听小厮们越说过，呵斥道：“仔细叫人听了去，你们吃亏还罢，还要连累我。”又骂，“茶盏也不收，面果子也不蒸，后头水也不坐上，一个个都不想要领工钱了！”
小厮们这才散开，掌柜的睨了眼荣大一家人。十月的天气一个个还都穿着夹衣，脚上没一双好鞋，年纪最小的恁个冻的直吸鼻涕，想哭又不敢哭，一脸的委屈。掌柜的叹了声，包了几个冷了的细面大馍，交给荣大，“你只管站在这里也不怕招祸，等会府里治丧，人来人往的或是冲撞了谁，你可当得起么。”
荣大一面称谢，一面推着油纸包，“多谢老相公了，这我可是当不起。”
“客人剩下的冷馍馍，不值甚么，给孩子们填填肚子，快去吧。”掌柜的话未说了，旬阳王府内传三声出震天的云板声。紧接着出来一溜披麻带孝的小厮，将门楣下的红灯笼换成了写着“丧”字的白灯笼。
而此时紫寰殿后殿内堂中，内侍、宫婢个个秉声敛息。冉襄、陆茜肃容端坐上首，除了王一用坐在左边客坐。其余人等，包括陆萱都侍立一旁。地上一排跪在三名乳母，抖衣而颤，却不敢哭将出来。厨房管事将膳食方子递给王一用，上边各色菜样的配料，写的一清二楚。王一用逐条看去，指着其中一条问，“这腰果蒸大马哈鱼，是甚么时候吃的？”
“这是给值夜姆姆备的点心。”
“老先生，这一道点心不对么？”冉襄问道。
王一用放了膳食方子，道：“未满周的婴孩是不宜用河鲜、干果诸物，一个不当，极易致命。若是因此惊搐、高热，发喘，症侯一是起的很急，二来，碰着一点都不成，没有积少成多一说。所以，这二物并不是小世子致死之因。”说着眸光向地上三名乳母看去，问，“早起是谁喂小世子的？”
跪在左首的乳母钟氏膝行出列，磕头道：“是奴婢。”
冉襄怒声问道：“你早起吃了甚么？”
“奴婢、奴婢，奴婢……”钟氏忽伏在地上痛哭：“奴婢该死。”
“你该死恁是不用说的了。”陆茜冷声道：“然你若说不明白话，想死也没这般容易。”
钟氏抽噎道：“奴婢今早上来换杨嫂子的班，杨嫂子和奴婢说，熏笼上捂着盅杏仁香榧酥酪。今朝府里办酒，早膳怕是没恁么早送上来，让奴婢先垫垫肚子。奴婢就……”
跪在她身边的杨氏，不等上首二人开口相问，忙碰头道：“恁酥酪是因丽娘病着，徐良娣特地赏给奴家的。”
这杨氏并非王府家奴，她男人为虎贲军中的什长，旬阳王回京，并没有将王府亲卫尽数带回。朝廷拨虎贲军护卫王府，她男人便在其中。而她家小姑子，因针线活计做的极好，在王府中谋了个绣娘的差使，姑嫂二人颇得王府上下欢喜。尤其与徐贞甚是投契，且又是是同乡，所以徐贞但凡得了甚么好物事，倒都惦记着她们。
然凭你素日再好的交情，生死关头之际，杨氏仍毫不迟疑地供了她出来。杨氏一言未了，冉襄的怒睁的眸子就瞪向了徐贞，而她则已跪在了地上，不慌不忙地回道：“妾身与杨丽娘交好，合府上下皆知。妾身听说她病了，恰好厨里又做酥酪，妾身想着她爱吃。所以叫人给她嫂子送去。”
“这事我记得。”陆茜道：“恁会我和萱儿都在她屋里看今朝的菜单子。”
陆萱也道：“不错不错，我闻着了可香，本想讨一盅吃，因在说正经事所以没好意思开口。”
一翻话无咎可追，冉襄心里再恼也只有冷笑的份。
且王一用起身告辞，冉襄只得先送客出门，待他回来，陆茜正冷冷地问杨氏：“既是这么说，你又为何不带了家去？杏仁香榧酥酪，可不是个寻常物事。”
杨氏也不惊慌，款款回道：“酥酪虽是难得之物，然自在府中当差，甚么好东西没见过，没尝过？奴家纵是家里寒酸，也不至于眼孔浅到这个地步。丽娘病着，大夫再三交待饮食要清淡。连着几日家里都是清粥小菜，连油沫子都不带一点。酥酪虽好，又怎么敢用。而良娣一翻好意，奴家也不好辞，所以才做了个顺水人情。谁知竟做出这样大的祸事来，还请王妃责罚。”她一面说，一面叩下了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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