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刻，阳光斜斜地落在墙头，小养娘们拖着比个儿还高的竹笤帚，嬉笑着扫落叶。眼瞅着平二娘走来，一个个都垂首侍立。
她今朝一身衣裙皆是簇新，姜黄缎地团花袄子，下系着杨妃色的马面裙。头上挽着芙蓉髻，鬓边簪着赤金嵌红宝石海棠簪。初升的金脆阳光，洒在她身上，端地是神彩飞扬。
不想，行至角门的石阶，被个年轻媳妇拦了下来，“嫂子且随我来，大夫人有话和嫂子说。”
平二娘往后退了一步，打量恁媳妇一阵，知是大夫人院里跑腿的。换了笑颜：“甚么事呢？二少夫人等着我说话，嫂子且容我过去一趟，再往大夫人跟前听差。”她一面说，一面往里走。
恁媳妇却领着三四个粗使老姆拦了路，面上仍旧是笑，“嫂子不用麻烦，二少夫人也在大夫人跟前坐着。”
“是么！”平二娘觑着斜眼在诸老姆身上转了一圈，沉呤了一番，招手唤个小养娘近前，笑吟吟吩咐道：“好妹子，劳动你往郡主院子去一趟，说我和二少夫人在大夫人跟前有事，烦她略等一等。”
小养娘应了还未转过身，恁媳妇又拦道：“不用了！郡主早在东院里侯着了。”她说话间，恁几个老姆渐渐围拢上来，平二娘斜眸四下一扫，自己已是进退无路。心知恁媳妇说慌，心中念头一转，向小养娘笑道：“我出来的急，把年下到年纪娶亲小厮的名单给落在家里了，好妹子你替我走一趟，取来交到西院去。”
小养娘瞥了眼前诸人一眼，见东院诸人没有说话，这才应声而去。平二娘看她出了角门去远了，方随东院老姆行去。传话的恁个媳妇落在后头，眼瞅着平二娘的背影，嗤地一笑，转身厉色令守门人等，“打现下起，只准出不准进。事情若是走漏了风声，惟你们是问！”
守门的老姆应之不迭，直待恁媳妇去远了，诸人方才捂着胸口窃窃私语，惶惶不安地揣度。
平二娘被诸老姆围随着入了东院，见院子里乌压压地站满了人，投来的眸光，尽是幸灾乐祸。平二娘心里猜度，脚下已进了正堂，转过黄花梨的漏雕六曲屏，迎面就见地上立着个人——乐家大娘子，齐氏！
“大夫人安好。”平二娘略一屈膝，人便立起。虽低垂着头，神态不卑不亢。
傅翕芳端坐上首，左手捻一串红珊瑚的念珠，冷眼打量了平二娘一通，沉声问道：“你们可知罪？”
齐、平二人互觑了一眼，齐声说道：“婢妾愚拙，还请大夫人明示。”
傅翕芳冷笑一声，“你们以为外头恁些人是谁？都是给你们送过礼的！怎么收了人家的礼，连个面孔也记不熟，你们也太张狂了！郡主、芬儿两个一心想替府里人等谋个利处，不想竟成了你们敛财之术了。念着你们是府里的老人，也顾着二夫人和芬儿的体面，你们老实认了，我也就悄悄地过去。不然……”傅翕芳嘴角一斜，“传人进来对口对舌的，一家子的体面可就顾不得了。”
齐、平二人到这会才算明白了过来——原来，她是要借这个由头生事端。
“大夫人明鉴，婢妾也不敢回说不曾收礼。”二人跪下来，却仰头直视着傅翕芳，“只是，每一份礼婢妾都回过二少夫人和郡主。与其说是婢妾收礼，其实是二少夫人和郡主看咱们辛苦，给的恩赏。也不止咱们，温姆姆也收了一份的！”
“胡说！”傅翕芳怒声喝断，“依你们这么说，收礼还收的有理了？恁我问你，邵从季是怎么回事？他果真是靠着真本事考过的？还有头三名，若没有弄错，他们可都是给你们送过大礼的。”
平二娘冷笑一声，直着脖子回道：“送过大礼的又岂止三家，大夫人不妨去问郡主要了名单来看看，老倪家的礼才叫大呢，还是汤姆姆亲自领人来送的呢。”
傅翕芳不怒反笑，“我知道。这事可不就是汤老货送了礼，她外甥又没考过，才嚷出来的么。”
齐氏顶道：“既然汤姆姆深知内情，大夫人不妨叫她来问问，看看谁家没有送礼？”
“你放肆！”史老姆疾喝断，“纵是大夫人心慈好言好语，许多事不计较，你也要知道分寸。大夫人怎么处置，用你来多说甚么。”
“算了，不打紧的。”傅翕芳抬手止了史氏的呵斥，笑语盈盈，“汤老货我早是问过了，也问清楚了。就连邵家恁小子，我也知道了原委。”说话间，向地上的老姆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邵从季便被几个老姆推搡了进来，跪在地上磕头有声，“小的叩请大夫人大安。”
史老姆捧了两卷考卷上来，傅翕芳展开看过后，嘴角挑了一笑，道：“我就纳闷了，两张考卷，难易相当。先前考试的恁张，你答的甚好，怎么适才做的就不像样子了。”说着眸光转向平二娘，“你说这是甚么原故？”
平二娘胀红着脸，无言可答。
“大夫人。”邵从季朗声说道：“小的素日原不大念书。表嫂子知道郡主要放恩考，赶早告诉了小的，催逼着小的抱了几天佛脚，这是实情。再则也是小的运气好，旁边坐着的都是素日书念的好的。临场使了几招左右偷瞄大法，这才蒙混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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