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霁，粉红的桃花、淡白的梨花、黄艳的迎春、娇红的茶花，还有刚抽出嫩芽的梧桐，都被薄薄的冰雪覆盖。好一个色彩斑斓的水晶世界。
端木芬随姑母往老夫人处晨省回来，周又宜因还与陆蒙生气，便也跟着一起过来了。姐妹二人说笑着刚迈进了屋，忽听见一人问安，“两位小娘子好。”
二人吃了一惊，移眸看去，一个身着品月缎绣海棠褙子，身形略显丰腴的女子屈身问好，却是岳代兰屋里的润娘。
周又宜冷嗤了声，侧了眸子，径自往榻上坐了。
端木芬笑着扶起她来，“这么个冷天，姐姐怎么来了。”
“少夫人让婢子给小娘子送几支金线来。”润娘开了小几上嵌螺钿葵花漆盒，里边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三排长约十寸，手指粗细的金线。
周又宜斜瞥了一眼，冷声刻薄，“你们夫人这么快就当了珠花，买了金线来了呀。只是这么个时候，外边商铺开门了么？”说着，做势往窗外瞅了两眼。
润娘垂着头不做声，端木芬悄悄地踢了她一脚，笑着道：“姐姐替我多多谢过嫂子吧。”一面示意青禾将木匣子收了。
“小娘子帮大夫人做事，就是帮咱们夫人分忧。”说到这里，润娘稍停了停，又垂首道：“夫人还让婢子向小娘赔个不是，前些日子着实是太过忙乱。误了小娘子的事，还望小娘子见谅一些才是。往后若是短甚么，小娘子只管和咱们要去，免得惊动了大夫人。”
端木芬在府里住了小半年，岳代兰娇横跋扈的性子，她是深知的。这么快送了金线来，心里恐怕已是万般不忿了，哪里还能说得出赔不是的话来。
不用过脑子，也知道这话是润娘胡编的。
端木芬眸里闪过一丝洞明的笑意，润娘则垂首避开了她如水的眸光。
她对岳代兰还真是衷心不二啊，生怕自己向大夫人抱怨，巴巴的替自家夫人陪不是。
只是金线一事，连姑妈都知道了。大夫人又岂会不知！她既然装聋做哑，自己也不会不去多嘴多舌。
端木芬敛去眸底清湛的亮光，柔和地笑道：“姐姐这么说，我倒是过意不去。年节才过嫂子事情多，本不该为了些些小事去烦她的，我也是实在没法子，生怕大夫人动问。我还就罢了，只是嫂子未免要担些不是……”
润娘抬了眸子，其中闪动着不安。
端木芬眸中闪过一丝戏谑，唉了声，“不想还是惊动了大夫人，累嫂子挨训，我真是过意不去。”
听她这么说，润娘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正待要告辞，忽听外边吵嚷了起来，隐约听见人唤二夫人，又嚷着叫请大夫甚么的。
端木芬惊白了脸色，起身就往外跑，刚出了门就见乐于时媳妇从正房出来，端木芬一把拽住她，眸中再无清明，只剩焦急，“乐嫂子，我姑妈怎么了，适才不得好好的么！”
姑母是她在这世上惟一的亲人了，若姑母有甚么好歹，她真就无依无靠了。
齐氏是端木家的家奴，自小服侍端木氏，后又随其嫁进陆家。且她母亲又是端木芬的乳娘。
因此，她拿端木芬就当自家小妹一般看待，见她着慌得脸色都白了，自是心疼的。拍着她的手背，宽慰解释，“小娘子莫慌，二夫人没事，是大姐儿。”
端木芬捂着胸口长吁了口气，正待要进屋瞧瞧去，还未迈出步子，就见陆苰一脸冷凝从东跨院走来。
他刚刚回京尚在假中。今日又是休沐，伯父昨晚便说了，要与他父子出门会客。故尔吃过了早饭，换了身便服便往长房去，不想才出了月洞门，就听女儿号啕大哭。
他现下二十有二，膝下却只有一个庶女，因此颇是看重。
“二官人安好。”院中的养娘、姆姆都不忙不迭的行礼。
端木芬和周又宜也都问好，陆苰冲她们点了点头，就阔步进屋。
“大姐儿怎么了？”他一只脚才刚迈过正房的门槛，便扬声疾问。言犹未了，安弗就哭着扑了出来，“官人，你可要救救咱们的女儿啊！”
端木氏也跟着出来，紧蹙着眉头，一脸的愧疚，“二郎……”
“到底怎么回事？”陆苰眉峰微跳，怒瞪着安弗，疾声斥问，“你是怎么照顾女儿的！”
虽是冲着安弗吼，可谁都听的出来，他的怒气是冲端木氏去的。
端木芬行至姑母身边，挽了她的胳膊，又是替她担忧，又是心疼她。
继母难为，何况是这样的侯府深宅，稍有差迟便会落个不是。大姐儿虽是庶出的女儿，终归是二房长女。
在正房里呆了一个晚上，早起就闹着请大夫。
唉……端木芬心底深深一叹，除了握紧姑母的手，一点法子都没有。
安弗抹了泪，稍止了哽咽，森冷的眸子直瞪另一个侍妾，“这话，官人倒是问乔阿姐。”
不等陆苰冷凝的眸光投过去，乔菊生已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婢妾是怕，是怕大姐儿撞着婢妾腹中的胎儿啊！”
一听得“胎儿”二字，陆苰的面色不由缓了几分。
端木氏故作惊讶，“哎哟，你这孩子有了身孕，怎地不说。”一面赶着叫人扶起她来，“起来再说说吧。”
乔菊生张着双盈盈泪眼，怯怯地地瞅着陆苰，不敢就起身，白晳小巧的瓜子脸，甚是楚楚动人。
陆苰却没有的刀锋似的眸光在安、乔二人面冷冷一扫，重重地哼了声，甩帘径自往西里间而去。
诸人随后而行，内寝中，奶娘已哄得大姐儿不哭了，抱她在怀里喂枣泥牛乳粥。
见了众人，奶娘忙要起身，却被端木氏止了，“不用了，看又招大姐哭。”说话间，她便在榻上坐了，见大姐儿只是额头上磕了一块红肿，暗暗松了口气。
端木芬心里也道万幸。
周又宜却是心直口快，嗤声道：“哭的恁么惊天动地，吓死了人，不过只是撞了下头么。又是甚么大事！”
女儿磕了头，自己却不能上前抱一抱，哄一哄。安弗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又是怨忿，再听了周又宜的风凉话，一时按不住心中的怒气，冷眸怨视。
端木芬留意到安弗的眸光，生怕周又宜瞧见了，吵闹起来，忙拽了她向姑母道，“咱们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了。”说着，便拉了周又宜离去。
陆苰见女儿没有大碍，也就放心了，这才顾及起礼数来，向端木氏做揖道：“劳母亲操心了。”
不等陆苰拜下去，端木氏便伸手拦了，“孩子小，大人哪有不操心的。”
母子二人虚言客套着出了内寝，陆苰又亲自给端木氏奉了一盏茶，方转身冲安、乔二人厉声喝问，“大姐儿到底是怎么摔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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