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叔来找我，说路千余来，想要看一看他闺女时，我并未拦着不让见。人家是亲爹，再怎么我也没有中间扣住的权力。
“大姨，我不去。”
年幼的以之，跟着清泠在学插花，两个人才从院子里剪了些花枝，路千余就入了府中。
还能如何是好，我只能出面，告诉管家，今儿见不得了。花千放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路千余掌握着虎符，掌握着长京城的兵权，我成了一个仅仅依靠蔺蔷的丞相，不该得罪自己的小叔子，从而让自己站在岌岌可危的地方。
可是，他路千余真的会窝里横，将路府撕扯成两半吗？
“三爷去找三夫人了，两人大吵一架。”连遥城告知我们，他说着都战战兢兢的，“三夫人平日里看着清冷柔弱的，竟然把咱们三爷一大将军怼得说不出话，还……打了一巴掌。”
站在姐姐的角度上，我是真的欣赏清宜如今的率性，但站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我觉得此事不妙，他二人恐怕新生间隙，心有烦恼。
“连遥城你看着点，别让他夫妻二人动起手来，路千余是个粗人，又刚从战场上下来，下手没轻没重的，你看以之就知道了。”
我只能让连遥城前去偷偷看着，毕竟清宜她夫妻俩的事，我们还尚且不能贸然掺合，万一越搅越乱，就不好了。
清泠将以之带进屋里去，管家和连遥城都出去了。花千放为我倒一杯茶，说：“若他二人真的决裂，你可要为自己好好打算，一个没有实力护住自己的丞相，还要护着这一家子，很难。”
他说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若他夫妻二人决裂，我一个女子也再无渠道获得路千余手里的虎符，奶奶不在，我孤家寡人，算不得路府当家之人。
“孩子们还小，他们不该承受大人带来的痛苦，啸之已经经历过了父亲缺失的人生，真希望以之和与之不会如此。”
我起身前去看看清宜，才知她到了与之那里。大概是清宜吩咐了院子里的人，让别对孩子透露方才争吵之事，于是，她正在院子里，安静地看着与之作画。
那孩子哪里是书生之才，舞文弄墨之事根本不擅长。他碍于母亲盯着，虽努力作画，但也就画出来一只鳖。
“娘亲，我不会作画，我舞剑给你看好不好？”路与之说着就要去屋子里拔剑，却被清宜拦下来，“娘，孩儿跟啸之哥，在连叔那里学得特别好！”
“啸之文武双全，就你同你爹学个莽夫之举，有什么用！”清宜对着孩子一吼，把孩子吼懵了，我赶紧踏进去护住孩子，“姐姐，你来了。”
路与之从来就不是个笨孩子，他看出来自己母亲和父亲之间的关系破裂，就从清宜的一句话里，他能察觉到母亲有多厌恶父亲。
“娘亲，是不是爹打了妹妹一巴掌那件事，让娘亲生气过不去，儿子替爹道歉好不好！”路与之说着就扑通一声跪地，我拦都拦不住，“娘亲，我爹不是莽夫，他是大将军，是娘亲说过曾在煌漠势单力薄立奇功的勇士。”
与之说的，并不错，那时候清宜对路千余是崇拜的，她满心里都是那个一心保卫家国的热血少年。
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了呢。
————
蔺蔷召我入皇宫去，她身边多了一个长相貌美的小男孩，从不见她使唤少年太监的，让我一时有些不习惯。
“你那个弟弟，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女人入皇城接受封赏，这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如此张狂。”蔺蔷指着少年，让他给我上了一杯乳白色的液体，“煌漠绿洲里骆驼奶，这是最后一波，他们煮好加了蜂蜜来，你也尝尝。”
想起来煌漠的奶，就想起了一位去世六年的故人，那位入府来寻我，却被我当成情敌，最后为我而死的公主启素素。
我人生中遗憾有很多，大多跟我是有血缘关系的，只有她，与我并无血缘关系，却让我一直记着。
“你怎么了，这骆驼奶不敢喝？”蔺蔷望着我，笑了，“就跟牛乳一般，喝起来差别不大，尝尝。”
从前还没有嫁给路千夜时，清泠和茯苓最喜欢为我准备牛乳，如今还在喝牛乳的，也就是府里的孩子们了。
我看着杯子里的牛乳，想着是不是有可能清宜也同我一样，因为自己的猜忌，让夫妻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陌生。
“千余带回来的女子，是我二弟千常给挑的，还不曾说上话，正在想什么场合见一面的好。”我对蔺蔷说，细看那少年，与其他太监不太一样，“原刑部尚书楼大人一案，廷狱司那边应当汇报给陛下结果了吧。”
连镶好巧不巧，从外头进来，将一纸文书递给了那少年，让他亲自传到了蔺蔷面前。我只好装作视而不见，却由余光看到了蔺蔷和少年眉来眼去。
“刑部尚书一职，朕尚且在寻找合适的人选顶上去。”蔺蔷接过少年手中文书，示意连镶下去，又转向我这里，“你三弟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不如朕做东，请你们路府苏府全家人赴宴？”
这倒是个好方法，蔺蔷坐镇，清宜千余起码会因为碍于皇威，不在明面上争吵。我也好和蔺蔷，一同试探试探这位玉宵姑娘。
我怎么现在混成这样了，兵权一交，处处危机感。
从前路千夜坐上丞相之位，整个人跟上了发条似的，从来没有一刻懈怠，就怕站在风口浪尖的位置，出点什么事，让一家人遭罪。
路千余，是家里人，却成了我的心腹大患。
我从宣政殿出来的时候，门口没走的连镶姑娘很难得主动与我说话：“苏清宵，那少年你知道是谁送给陛下的吗？”
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年，气色与寻常太监不同，甚至于连镶都要先把文书递给他，再由少年递给蔺蔷——少年不是一般人送来的。
“送这个少年来的人，是钟牧琛。若这小男孩儿讨得陛下欢心，刑部尚书一职，应当就是钟大人的了。”连镶看着我，语气平和，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个飞扬跋扈的连贵妃，真成了蔺蔷的人，“路千余如今手握兵权你拦不住，不如看看，能不能与钟牧琛联手，让你弟弟有点危机感？”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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