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是老骨头一把了,在北京城里逛逛,去的多的也不过是书画文具店。日头的确是好,朱厚熜的眼睛却不好,光一刺就流泪,旁边跟着的人连忙拿伞给他遮着,在大街上走着倒是显眼。朱厚熜嫌旁人眼光,觉得丢人,逛了不多久就觉得没意思,两个人便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朱厚熜坐在马车里倒是掀着窗帘往外面看得起劲。车子带起来的风吹得他头发都飘起来,很是逸得地跟徐阶说话。
只是回到宫里,许是吹风吹得,朱厚熜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到了晚上,头晕晕的不耐烦吃东西,徐阶不放心,宣太医进来看,竟是烧了起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焦急起来,这几年朱厚熜身体一直不太好,最近好歹养得平缓多了,谁知就这么出去转悠一圈,竟然就又病了。徐阶此刻心中净是自责,恨不得敲打自己的脑袋。
只听着床上朱厚熜低低的咳嗽声,太医小心地诊脉,旁的人也都不敢多动一下,徐阶只觉得自己的喘气声都是妨碍了。
太医放开了朱厚熜的手腕,黄锦连忙把朱厚熜的手重新盖在被子下面。太医正要说话,外边通报一声,说是太子到了,众人又忙起身给太子见礼。
载城自然第一个问的,也是朱厚熜的病情,太医斟酌了一下,道:“脉象上面倒是平稳,只是皇上素来禀赋有些弱,多年积下来的身子骨不健旺,只能好生养着。这回许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若是病情有反复,只怕就……”
朱厚熜历来不讳疾忌医,是以太医也敢说实话。朱厚熜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嘉靖三十五年夏言过世时他大病一场,嘉靖四十年天坛祭祀时受凉又是大病一场,到今年,嘉靖四十五年,算算还真是有规律……
这三次,每次病都要比上一次容易。今日真的没觉得有什么违碍,却仍旧成了这样,兴许是身子真的不行了……
这么一想,朱厚熜忍不住有些灰心。或许就交待到今年了?
不过再转念一想,别人都是一辈子,能活到六十已经不少了,他却是有两辈子的寿命的,真的不亏了……
只是担心徐阶。只是担心他啊……朱厚熜看着徐阶,徐阶也正好看过来,彼此四目相对,一时都无言。朱厚熜心里叹气,若是徐阶看着他去了,想必比当年他看着夏言,更加难过。
喝了药,朱厚熜拉着徐阶的手笑道:“别担心,我兴许还能活上好几年呢。你这会儿就这么哭丧着脸,等到我真的死了,你哭不出来,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这话不吉利,徐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却让朱厚熜又呛咳起来了。半天顺了气,徐阶低声道:“你记着,当年咱们既然说了,走也要一道走,你就得想着,你身上的,不止是你一个人的命……说这种话,你是想让我先走一步?”
朱厚熜叹气,靠在徐阶身上,有些恍然。或许当初的想法倒是错了,谁死了不是死呢?他这会儿,听着徐阶这么说,倒是真的不想跟徐阶一起走——如果是他先离开的话。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将养几天,朱厚熜也就好了,还能早早地爬起来去朝会议事。只是众人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都有些嘀咕,皇帝兴许是没有几日了。
朱厚熜这些年倒是没有多见老,眼角略微有些皱纹,头发也白了许多,但是脸上却仍旧是先时的模样,倒真有点鹤发童颜的意思。但是这样的面相,却不显得吉祥,反倒是有些妖异。他的脸上常常是没有血色的,惨白的面容,澄澈的眼睛,眼白有些淡淡的蓝,整张脸看上去像是雕琢出来的,不似真人,透着一股子死气。
有见识的在私底下都说,这会儿也只是挣命罢了,看那面色,那模样,没有生气,也只是用宫里的好药材,珍贵宝物拖着。
旁人知道,朱厚熜自己自然更加知道。他也算是久病了,自己的身体是怎样的情况,他自己当然是很清楚的。只是能有几天舒坦,就不要老是皱着眉头哭丧着脸,省的身边的人都不开心。徐阶对他,历来是最担心的,没有事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如果他整天的为了自己要死要活的事情烦心,那么徐阶就得更加劳累了。
就算是只剩下一天,起码也要把这一天过好。朱厚熜抱着这种想法,哪怕是自己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都觉得这是个死人了,却仍旧是开开心心的过。
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同等速度的流逝,转眼间又到腊月。今年倒是好瑞雪,朱厚熜坐在屋子里,窗户上新装上了玻璃的大窗子,是工部才烧制的。虽说还有些凸凹不平之处,但是朱厚熜倒是非常欢喜地换上了玻璃窗。此刻这玻璃窗的好处就出来了,倚着床头就能够看着外面白雪纷飞,却感觉不到一丝冬日的寒意。
朱厚熜指着扑打到窗户上的雪花,对着徐阶道:“若是过些日子天晴了,咱们看小子们堆雪人玩。我怕冷,就不上手了,可是看着别人弄那个,也蛮有意思。”
徐阶将他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回而后,笑道:“等到过几日,那边腊梅花开了,你也顾不得堆雪人什么的了,就一心想着看梅花了。横竖这件事我替你记着了,到时候提醒你,你可别说外面风大,你不乐意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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