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铁面无私的事情,夏言还是很能做得来的。他本身也不是蠢笨的人,只是有些过于坚持原则,方法上不如王守仁机变,但是这样的场合,正适合他这样的脾气性格。赵审则与夏言兵分两路,这样死板板的大儒,朱厚熜对他的操守品性自然是非常放心的。就算他是皇帝的老师,朝廷也不能白白的养活他,终于有个活适合他了,干活去吧!
于是税制改革的文书发下去一个月之后,赵审和夏言一南一北的出京了。从京畿开始,传达改革税制的思想,监督税制改革的进程。
因为夏言的脾气和赵审的死板,两个人在京畿倒还抓了几个贪污腐败分子,一时间全国上下再一次流传起关于全国范围的□□运动的传言。
这个传言倒是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一些便利,起码官员们小心了许多,对待他们也客气了许多。当初夏言在回报的奏折里很气愤的提到了通州道台给他包了四千两白银,想贿赂他。朱厚熜还愣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这该不会是夏言第一次收到贿银吧?
税收方面改革造成的损失,对于这些地方官们来说,远远没有因为贪污而革职或者是流放严重,尤其是当皇帝有着喜欢抄家的嗜好时。钦差以监督税收改革的名义下来巡查,那就先把表面上的,税收的问题搞好了,免得被抓住把柄。
这么一路走来,夏言和赵审的回折都是写着一路顺风的,差事竟是出奇的顺利。
朱厚熜看着那些与其说是汇报工作,不如说是汇报当地风土民情,顺带汇报地方官行贿情况的折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侧过头,刚想问一下旁边坐着一起批改奏折的王守仁,忽然之间就明白了。
王守仁在河南的犀利张扬,并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却是为了什么,如今,都清楚了。
朱厚熜顿时心情大好,有这么一个事事先行替你着想,总是能早早的料到一步的臣子,这么一个默默无言,但是潜移默化的教育着你的老师,真是人生之大幸……
他提起笔在砚台上抿了几下,开始回复夏言的奏折。
“如若再有行贿者,卿只管收下。得查名录数目,回京再行处置。至于贿银,卿可自处。朕闻京畿亦有贫者,无以养己身,更毋论父母子女,卿可察知,而后抚恤云云。
“另,道路辛苦,贿银亦可充为卿之路盘。国库空虚,朕自知亏待与卿,卿离京辛苦,自可以贿银体察己身,朕亦欣喜。”
夏言看着奏折上回复的墨色小字,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皇帝的亲笔,这半年多来他也是熟识了的,只是,什么时候皇帝的批示这么跳脱了起来?记得以往虽说并不是文采斐然,也都是中规中矩,平和中正的。
莫不是有什么好事?
夏言微微眯起眼,算来也是嘉靖元年秋了,皇帝正式满十六周岁的万寿节,便在眼前了。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早已经是过去了的,早先提起,只是为了堵住毛澄的嘴。如果现下选秀封后,也倒是适宜的。
难不成就是准备趁着万寿圣节提议选秀的事情了?夏言暗自忖度着。其他的,一时间也真想不起什么喜事,能让皇帝骤然活泼起来。
自打那次马车里,两个人都有些失控了的那回,彼此之间倒是骤然亲密不少。许是皇帝在自己面前展露了脆弱的一面,却也没有恼羞成怒,便将自己当做可以信任的心腹了。
说起来那一日,夏言如今倒也还有些后怕。实在是有些冲动了。前面的那些都不说,但只后面握住了皇上的手,便是杀头的罪了。更何况,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在杨首辅家中,他家公子才冒犯了皇帝。看皇帝的模样反应,对那些也是不喜的,自己再凑上去,虽说并没有那个意思,总是让人心里犯疑。
只是后来万幸,皇帝竟没有生气。两个人坐在一处,絮絮的说些家中闲话,也便是一路了。皇帝听得有兴致,夏言便也多说些自己家中妻儿的事情。而后再听皇上叹上一句,竟是道尽人间离别沧桑了,浑不似少年人。说着话,夏言心中怜惜他少年丧父,又失幼弟,纵有帝王之尊也是孤苦,便又多添几分亲近之心。
如此到了宫中,彼此竟是忽然的就亲近了许多。夏言固然是对这个少年皇帝满心爱怜,若不是身份所限,直是要把他看做自己的子侄。而皇上也是待夏言不同他人,便是赵审,只怕也没有听过他这么多感悟怀忆以往的言语。
是以,夏言也算是熟悉了这位少年天子,知道他一向的脾气习惯,也不再是仅仅拘于表面,与那些他人也清楚的帝王的脾气。
所以如今才会这么惊奇,皇帝竟不是一向的稳重,说笑了起来。夏言知道皇帝素来爱惜臣子,若说想要他收下那些贿银,一路上走得舒服,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么明白的说出来,语气又是这么活泼带喜,却是少见。
想到了前些日子路过许州,县令有一女,年十五,说是长得花容月貌,也正是在待选,每日里教着一些礼乐诗书,以待君幸。这么看来,选秀,或许还真的很有可能……
这么想着,夏言却皱起了眉:他还那么小……
夏言因为他的批语想到了多少惊悚的内容,朱厚熜并不知道。他只是很欢喜的开始谋划下一步的工作:对言官制度的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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