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不过一座破败的城池，建造已有百年, 风雨冲刷, 烈日暴晒, 早已失去所有的坚强。这里的风比起凌州城, 更加强劲, 碎石卷动, 在空中嘶吼, 带着独属这里的肃杀萧瑟。
江北一战, 皇后表现出来的魄力与精湛的部署，着实超出了漠北的想象, 让他们退出边境十里。然而他们随时都会再卷土重来，势力犹存。
奕清欢坐于校场高台上, 眸如星月, 眉似山峦。她不似军人的粗狂，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月色高华。她望着此时不多见的大雁, 神色阴沉，便只留下了军人手中刀般的锐利，逼迫人心。
她本就出身将门，入宫十几载, 磨平了她的棱角，敛其锋芒, 留下更锐利的刀尖, 她比之往常更加镇定。苏合静静地看着她, 眼中带着不多见的打量, 与漠北一战，虽说艰辛，但殿下用兵谋略都让他们处于上风，然而殿下眼中未见一丝喜色。
“殿下在想什么？”苏合抬脚走近，一步一步跨过台阶。
苏合行步灵活，皇后微微怔愣，想起多年前及膝的孩子艰难地爬上台阶，她明明可以伸手帮助，却选择束手旁观，那个孩子没有哭闹，只是委屈地望着她，继而扭着小身子，选择不理她。
孩子越大，越会黏着她。可是不知何时起，她生了那般荒唐的心思，一旦为人所知，将会死无葬身之地，不仅是她，还有江北，都会被牵连，她不准孩子登位前出现差错，故而她选择主动疏远。
安阳性子和善，没有选择胡闹，只乖乖地远离她，掩盖自己的心思。经年累月后，她习惯地去心疼那个孩子，悄然无息地扎根于心，她垂着眼眸，指尖摸上身旁搁置的剑刃，被人问起，翻起无尽酸楚，她诚实道：“我在想安阳。”
风沙遍地，已不见凌州城那样和煦天色，皇后黑白分明的眼里似是映着那个孩子的模样，时而憨笑，时而娇柔。她似寒冬腊月的一抹骄阳，绚丽且温暖。
苏合微微一愣，她竟不知皇后竟然在这种紧张关头去想昭平公主，旁人不知，但她知晓，皇后与昭平公主并无血缘，一切不过是为了江北数万将士罢了。
“公主应该很好的，待您凯旋，她该欣喜。”
皇后苦笑，想起安阳颓唐之色，心中揪了一下，“苏合……”一些话止在唇齿间，她不知如何叙说，神色略显苦恼。
黄沙之上的女子失了平日的冷静矜贵，干净修长的眼睫上沾染着水汽，似蕴含秋水，苏合不解她的情绪，想是母女感情深厚，念着小殿下罢了。
苏合不懂，皇后亦不明白，近日无战，她脑子里总会想起安阳，睡梦中她亦入梦，不哭不笑，她坐在一处陌生的宫殿，素白的身影，失去了原来的傲气，望着她，不言不语。
这样的眼神，她似是看到了绝望，梦醒之际，她始终不明白那抹绝望来自何处，天之骄女，暗定储君，她的前朝似锦，只要她乖乖地等她回去，所有的路她会铺好的。
阿蛮，只要你不放弃那些不该有的感情。
漠北人蛮横，打仗却有自己的方法，在边境经常偷袭，抢了东西便走，只是这次没有走，攻下大楚第一道门，欲继续南下时，遭遇江北军，两军胶着多日，江北夺回城池。
他们不甘心，原本就是有备而来，遇到挫折，更不会放弃，蛰伏在它处，等待楚军放松警惕，反攻一击。
半夜时，楚军在休息，漠北军队来攻城，他们心中有着执念，楚地肥沃，有着粮食与金银，自然要抢到。
攻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很清晰，战鼓声鸣，黎明时漠北试图攀城，那道城门如何也打不开，巨石堵在那里，他们从不畏死，便想着攀上城墙，死的人无数，城墙愈发显得薄弱，好似下一瞬间就会坍塌，给了敌人希望。
苏合从未见过这般不怕死的军队，虽鄙夷但漠北军队纪律严明，若是往常军队，只怕会弃城而逃，惧怕那群恶魔。大楚善风流之事，行军打仗自然不如漠北。漠北也坚信如此，因此才敢来反攻。
敌军退去时，已是第二日黑夜，甚至分不清时辰，只知今夜明月异常明亮，照亮了城池下的将士尸首。奕清欢爱洁净，她不喜血腥，站在城楼上，神色漠然，从士兵手中接过酒囊，顺手将酒洒在上面。
凝结的血块融成血水，一滴一滴洒落在城墙上，她用衣袍擦净，明月清光，她在上面看清了自己，额间沾染了一滴血痕，她嗤笑，征战沙场一直是她所想，只是她现在觉得厌恶，并非贪生，而是她觉得不值。
江北忠君百年，而出战的机会，却是那个孩子苦求而来。
不知怎地，她眼里浮现，那个孩子临别前恭谨一礼，一举一动都带着尊敬，她木然将剑插入地砖缝隙，望着皓月，身后急切的脚步声，继而是苏合沙哑的声音，“殿下，凌州城被围困。”
走时凌州风流如旧，纸醉金迷，花叶未开。
何时可归？
听着震动人心的声音，将士都在望着她，她尽力忽略心中的骇然，将剑握入手中，“整顿一二，回凌州。”
凌州乃是楚都，若是被困，定然有周边军队去解围，但是消息传来边境，说明局势凶险，大楚内部腐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有人都在观望，因此，只能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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