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震惊夹杂着微凉的同情袭击了陶青的全身，究竟是怎样的遭遇能让一个皇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他是有心深藏不漏戏弄周围的人？没人会这么无聊吧！那么……便是另有隐情？
洛凉书的声音缓缓传来，大概是内伤的缘故，与平时比起来略带些低沉无力：
“呵呵，皇后有什么错？她嫉恨我娘，憎恨我，这都是无可厚非的。
谁叫她是皇后呢，为了争夺圣宠，为了给自己的儿子赢保地位，只是在做她该做的罢了。
可是那些格杀勿论的圣旨，终究还是从皇上口中吐出去的——
虎毒且不食子，他要杀我的时候，有没有顾念过一丁点父子之情？
如果当初，不是我大哥拼着自己的性命相挟，求他母后放我一马，我早就不知躺在那一处荒郊野地身首异处了。
现在他想要忏悔，那就让他当我已经死了，立块牌子去忏悔吧。”
祁烈还想再劝些什么，洛凉书却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大概是怕惹得他内伤加剧，便不敢再多说。
听到洛凉书那样咳嗽，陶青只觉得心里没来由的酸楚起来——这家伙整天没心没肺地跟在自己身后到处被嫌弃，面对谭家大大小小的意外，他都毫无怨言地帮自己打点操劳。却始终都没有人走进过他的内心，去了解他心里究竟有没有苦痛呢？
皇族公侯之家的冷淡亲缘可不比寻常百姓，动辄尔虞我诈，刀兵相见。母亲早逝，父亲又反目，这事搁到谁身上都不会很愉快吧！
难怪他一直对姐姐若即若离不表态呢。经历过人生中这番起落的人……是不是在渴望关爱的同时也抗拒那些无法确定期限的温暖？
盼失而复得，怕得而复失。
大概是内伤压抑地有些闷痛，洛凉书平复了喘息，按着胸口稍微伸展了一下坐姿。身旁的草簌簌作响，夜风凉意阵阵。他问祁烈：“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祁烈点头：“两年前皇后病逝，我便接到了太子殿下的密令。要我从边防撤回，任职御史将令。
以江南各地巡查行政为旗号，暗地里寻访七殿下的下落。他说——”
“他说什么？”洛凉书轻轻冷笑：“他是不是说，以前派出去的人不管是遵循谁的命令，都难保不会因为我的反抗而伤害到我。
只有你祁烈，就算我把剑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会伤我一根汗毛是不是！”
随着话音破空而出的，是三尺软剑凌厉寒光，不偏不倚地压在祁烈颈间咽喉处。
他竟真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无动于衷地任由那锋利的剑刃将皮肤刺出一朵血色蔷薇。
陶青听得到话，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她察觉到刚刚那声呛啷响像极了出剑的动作，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什么情况？两人分明就是旧识，不是应该把酒话桑麻的么！怎么聊着聊着开始动剑了？难道古代人的交情一定要一人捅对方一个窟窿才算过命！
她想再往上蹭几步，但眼看着就要到坡顶了，一旦自己能看见他们，他们差不多就该能发现自己了。
祁烈的声音传出来，生冷坚硬，掷地有声：“殿下若是无法原谅祁烈，动手便是。”面不改色地闭上双眼，随着喉结抖动而出的话语低沉着落地：“祁烈没有忘记过儿时的诺言，这条命始终就是太子和七殿下的。”
“有说过那样的话么？”洛凉书轻轻收回了剑：“我都不记得了。”
他轻轻移动着手臂，从衣袋里掏出一方印鉴，青白的玉料，精致的篆刻，模糊的包浆嵌在缝隙里，似乎从来都没有使用过。
祁烈呼吸猛地一窒：“殿下还留着这方印鉴，又如何说不再记得曾经——”
印鉴？！陶青登时就明白了——当初看到祁烈拿着那赎回的青玉印鉴时，神色就很是不对，原来他早就从这东西上认出了洛凉书。
“这东西是你亲手篆刻的，可惜我一次都没用过。”洛凉书将那印鉴翻摆在掌心，唇角挑起一丝莫可名状的笑意：“不仅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七邪王梁亦真，更因为——你这笨蛋，把‘真’字少刻了一划！”
“这……”祁烈尴尬：“殿下恕罪。”
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调侃？陶青满头黑线地想：这个洛凉书，破坏气氛还真是有两下子呢！
就在这时，陶青听得一声非常异样的炸裂闷响。不像玻璃爆破，不像陶瓷落地，倒像是什么被硬生生地碾碎后哗啦啦被泼在地上。
“殿下！您——”祁烈一声失控的惊呼，接踵而来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碎石响，如同山泉一般从洛凉书的指缝间和着殷红的血滑落下来！
他竟然硬生生将这方印鉴捏碎了！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在朝不缺一个闲散王爷，在野不多一个逍遥书生。”洛凉书压抑着胸口的闷痛，唇角逐渐沁出一丝鲜血，多半是捏碎了印鉴的冲动之举加重了内伤。
他伸手悄然抹去，含笑看着祁烈道：“你不必再为你父亲曾经做过的事而耿耿于怀，那些跟你无关。”
“殿下……”
“不要再叫我殿下。”洛凉书撑着身子站起来：“我只是一个教书先生，于公于私，我该叫你一声祁大人才是。
回去吧，我去看看陶青。那丫头耐不住寂寞，万一醒来说不定跑到哪去惹祸。”
陶青心说惨了惨了，你要不要这么了解我啊！自己这要绕个远路才能跑回去，被堵个现形也太没面子了吧！
偷听了这么长时间就只抓了五只虫，难道对他们解释说自己跑出来散心思考人生么！
若说人么越忙乱越会遇到鬼，陶青正要从山坡上下来，一回头却觉得自己的裤脚被什么东西挂住了。
奇怪了，这空空旷旷的也没见有什么虬枝灌木。她一边摸索着往下爬，一边试图蹬两下。这一踹不要紧，只觉得脚感毛茸茸的！
怀着满心草泥马奔腾式的恐惧，陶青硬着头皮地下眼睛——只看到一条长得有点萌的大黄狗正咬着自己的裤脚！
那得意的小眼神，就跟在超市抓到了偷东西小贼的保安大叔一样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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