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瑞雪先去将大门反锁了，然后再走过去蹲在李兰芳，关切而又焦急地问：“芳姨，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再看李兰芳的神情，除了过度的虚弱和疲惫，哪里还有方才半分的阴森恐怖。
“没事，别哭。”李兰芳浑身虚软，手仿佛有千金重，连抬起想要安慰一下自己的女儿都做不到。
“芳姨。真的没事吗？”方瑞雪主动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紧紧握住李兰芳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真的没事。”李兰芳冲两个孩子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刚才都是装的。就是想吓唬他们一下。”
“哇！”黄晓云一下次哭得更大声了，要知道，刚才她是真的以为李兰芳中邪了，她握着刀子向黄老大冲过去的情景是那么的真切，根本就不像是装的.
黄晓云以为她真的疯魔了，被吓坏了。
“没事就好。”方瑞雪也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幸亏李兰芳是装的，不然她就要冲上去夺刀子了。
上辈子，她就是被这样的一把水果刀夺取的性命，重活一次，她实在不想让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被拒重演。
“被吓坏了吧。”李兰芳终于缓过一口气，抬手摸了摸黄晓云满是泪痕的脸颊，“现在知道你拿刀子的时候，妈妈心里有多担心了吧，以后可不许这个样子了。”
黄晓云点着头，一头扎进了李兰芳的怀里。
方瑞雪也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与李兰芳相握的掌心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汗。
三个人就这样在地上坐着，或两手相握，或两相依偎，竟然生出了几分命运共同体的意思。直到方瑞雪的腿都麻了，她才撑着椅子站起来，看着如有台风过境之后的堂屋。眉头深锁。
黄老大离开前，说他还会再来，方瑞雪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她知道前对人来说具有着多大的吸引力，而且那可能还是一大笔钱，也许是黄老大辛苦一辈子，也赚不来的钱。所以即便是李兰芳和黄晓云还沉浸在之前的痛苦中，她也不得不发出疑问。
“芳姨，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是那路在哪里，要怎么走，才能走出来呢？
李兰芳一片茫然。就好像前一秒她还坐拥金山银山，但是下一秒，她就成为了衣衫褴褛的乞丐。
“小雪，你先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了，但是你看现在家里这个样子，我实在是……实在是……”李兰芳终于还是没忍住，捂着眼睛哽噎起来。
但是方瑞雪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不敢走。因为她怕她一走，下次见面时，她们就不再是现在的她们了。
“芳姨，你先起来。”方瑞雪搀着李兰芳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晓云姐你帮下忙。”
只顾着哭的黄晓云连忙起身，帮着方瑞雪一起扶着李兰芳坐下了。
杯子和水壶都被砸碎了。方瑞雪只能重新洗了杯子，从暖水瓶里到了一杯温水，塞进了李兰芳的手里。
“芳姨，如果晓云姐的大伯，他们再来的时候，你准备怎么样呢？”方瑞雪问。
李兰芳握着杯子沉默不语，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挡得住吗？”方瑞雪又问。
李兰芳挡得住人，但是挡得了那颗唯利是图的心吗？
挡得住吗？李兰芳也不禁问自己。可是就算挡不住，她也要拼了命的挡上一挡。都已经坚持了十年的事。难道要在现在放弃吗？
方瑞雪不了解李兰芳与黄晓云的爸爸有着怎样美好的过往，但是她想那一定是值得李兰芳珍藏在心里一辈子的回忆，就像她不理解李兰芳执意的守护。但是她却为这份执着感动。
“芳姨，我要离开这里了。”方瑞雪握住李兰芳的手，目光清润地看着她。
从她听到外公外婆和小舅的谈话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不离开，那么等待着她的，就只有被送回方德才身边，这是方瑞雪坚决无法接受的。
李兰芳愣住了，黄晓云也愣住了。
“离开，你去哪儿？回家吗？”黄晓云不解地问。方瑞雪已经在古庙村过了一年多了，她都快忘了，这里其实没有方瑞雪的家。
“不是。”方瑞雪摇头，“我要去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一个可以开始新的生活的地方。”
方瑞雪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兰芳和黄晓云的心里，带着震荡的回响。萦绕在她们心间，久久无法散去。
夜晚，躺在冰冷的被窝里，黄晓云睁着眼睛望着光秃秃的屋顶问身边的李兰芳：“妈，你现在过得快活吗？”
黄晓云突然觉得人真奇怪，因为她之前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李兰芳是不是过的开心快活，而她自己又是否真的觉得开心舒适。
就像是去裁缝铺当学徒，其实她一点都不想去，可是因为李兰芳对裁缝铺的老班说尽了好话，还给人塞给三百块钱才得来了这样的一个机会，她为了不让李兰芳的辛苦白费，为了让李兰芳开心，所以才假装自己很乐意地去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李兰芳摸摸她的脸问，
“妈，虽然大伯那个人既可恶又讨厌，但是有一句话他说对了。”黄晓云沉默片刻，“留在这里，我能有什么出息呢？”
她想起方瑞雪离开前对她们母女俩说的话：你们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说这句话的方瑞雪，眼睛里是发着光的。那光，就是像火苗，点燃了黄晓云心中的希望。
“妈，我其实一点也不稀罕那些钱。”黄晓云凑近了些，将自己的头和李兰芳的头靠在一起，“那些人既然想要，那就拿去呗。与其一直这样辛辛苦苦地守着，还不如就拿出来，让他们自己去抢去争去。”
“瞎说什么呢？”李兰芳狠狠地拧了一把黄晓云腰间的肉，女儿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在掏她的心窝子，“你不懂。那钱，是你爸拿命换来的，可不能让人给糟蹋了。”
“可是就算我们一直守着那些钱，我爸也回不来了。”想起自己的爸爸，黄晓云就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我只知道，我爸一直在我心里，那些钱，可抵不了我爸一条命！”
黑暗中，李兰芳沉默了。她坚守了十年，黄家的人跟了就十年，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坚守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家，可是现在黄晓云告诉自己，她从来都不在乎这些。
人都没了，还守着一堆纸做什么呢？
这一刻，她潸然泪下，泪下的眼泪，竟然是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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