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话。刘掌柜真是太客套了。”
“还不快问过吴先生。”保中对儿子说。
“吴先生好。”刘松听了，上前给吴先生深深鞠了一躬。
“好好，几个月不见，令郎又长高了。从那天回来，我一直在等你哪。还有啊，我还记着那天给我磨墨的令爱，真叫人喜欢。我答应过的，怎么，刘掌柜没把她也给送来？我的眼力没错，令千金的天资可不在令郎之下呀，是个可造之才。好好调教，一定不在你那位弟媳之下。”
“多谢吴先生还记挂着她。只是店里忙，事儿多，我又病了好些日子。她离不开她娘。再说一个小丫头，念不念书也没啥。”
“哎，刘掌柜这么说就有点不对了。你看连城他媳妇，如果不是上过学念过书的，恐怕为人处世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好，不说了。你看我们两个人站在这里说话，成何体统。快请，快请。先到屋里坐了再说不迟。”吴先生说完，拉了保中就往屋里走。
“吴先生说得也是，可……”
“吴先生，我来跟着你念书，我姐姐到我四婶儿那儿去了。她说到学堂里怕先生打。”刘松先前还拘谨些，这会儿子看吴先生平易近人，又没有旁人，就接过他父亲的话头抢着说。
“就你多嘴。”保中白了儿子一眼。
吴先生见了却笑着说：“这个娃娃很聪明，性格又率直，教人喜欢。”又躬着身子问刘松道，“难道你就不怕先生打你吗？”刘松听了，想了一会儿，又看了他大一眼，这才回答说：“不怕。先生教我的我都学会了，先生还打我不？”吴先生听了，笑得前俯后仰，说：“如果先生再打你，先生就没有理由了。”刘松一听吴先生的话，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嘻嘻地笑了一声，就往吴先生刚才出来的大房子里跑。保中眼快，一把将他拉了回来说：“看把你高兴的，还没拜过圣人哩，往哪里去？”刘松正要问圣人是谁，这时吴先生已推开房门，请保中进去，便只好作罢，也跟了进去。
刘松进了屋子，见这间房子里面上外头墙上挂了一张画儿，画儿上面是一个宽衣大袍的寒碜老头，既不像财神爷，也不像寿星老儿。再看看四周，也挂了许多字啊画的，弯弯曲曲如泥曲鳝似的，也不怎么好看。还有那些画儿，非黑即白，没色没彩，也不见得有多少稀奇。这时候只听他大保中对吴先生说：“一点儿小礼，吴先生可千万别见怪。”刘松看时，他大已经把手中的礼物放在了那张画像前面的八仙桌上。
“哪里的话，刘掌柜这么破费，倒显得生分了。快请坐，请坐。”吴先生和保中互相客套着刚刚坐定，他儿子吴绍成就端进茶来。吴先生接了茶碗放在保中面前，又要给刘松端茶时被保中辞谢了。吴先生只得放在自己面前，也落了座，方才介绍说：“这是犬子，小名绍成，十六岁了。来，绍成，见过刘家爸。”
“刘家爸好。”吴绍成听了父亲的话，连忙放下手中的盘子，走到保中面前站立正了，这才深深地作了一揖问道。
保中赶紧起身还了礼，一时不知如何客气，只“噢”了一声。保中一向耿直，从未受过这样正儿八经的斯文礼仪，不觉拘谨起来，也忘了坐。
“坐坐，小辈儿行礼，你还客气啥。”吴先生说。
“哎，好，好。”保中答应着只得又坐了。再看那绍成时，只见他长得酷似其父，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站在那里，虽然略显单薄了些，但却比刘松整整高出了一头。他穿一件已经短了的旧蓝布长衫，圆口的黑布鞋，整齐而又干净，透着年轻人特有的精神气儿。吴绍成待保中落了座，就取过盘子出去了。
保中目送绍成出了房门，不禁暗暗赞叹，心想有其父必有其子，说得一点儿也不错。这时，刘松见吴先生给那个老头儿的画像点了香烛，毕恭毕敬地作着揖，还以为画儿上的那个老头儿是吴先生他爹还是他爷呢，就“一鞠躬，二鞠躬”地学着乡下的先生祭祀亡人的样子在心里暗数。当他数到“跪”时，吴先生真的跪下了，自己便大为得意。又见他大保中呆头呆脑地呆坐，伸手取碗，差点儿连茶也给淹了，就禁不住偷笑。又怕他大看见就忽然止了笑，偷眼看时，保中并没有在意他，便放了心，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这时吴先生已行完礼，叫刘松来拜圣人。“圣人？”刘松心里说，“原来那老儿不是他爹。”心里虽如此想，但也不免惶恐起来。这时保中从座处站了起来，将自己的两只粗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不由分说，将刘松拉到画像前跪下来磕头作揖，全如吴先生榜样。刘松先前的得意劲儿这会儿全跑到爪哇国去了。尤其是他那个讨厌的书包随着他伏地磕头的瞬间从他的背上、头上滚到头前的地上，待他起身时又反着回到原来的地方，如是者三，令他既生气又别扭。直到拜完圣人，保中拉他起来时，刘松这气儿还没消透呢。他使劲把自己的书包往身后一摔，谁知那东西故意跟他怄气似的又到了前边来。刘松无奈，当着保中和吴先生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将书包抱在怀里。谁料这当儿，保中又把他拉到吴先生面前，要给安安稳稳地坐在八仙桌旁的吴先生磕头。刘松心想，这回可栽了。刚才吴先生给那糟老头儿三拜九叩，我也三拜九叩，算是扯平。如今反过来自己倒要给吴先生磕头，而且是多出来的头，岂不亏了本了。刘松有心不磕，见保中虎着脸子像个阎王，只得学着先前的样子，胡乱磕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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